說到這裡,郭天盟又提起了何洛:“還記得那個私生活混亂的‘男主角’嗎?”
“在我認識他之前我就察覺到了他是個神經病。他的歌裡有不存在於世的烏托邦,無儘的善意,他幾乎完美地描述出了‘天堂’的樣子。”郭天盟笑著評價,“這太極端了,極端到有些瘋狂。那時候我就知道這個歌手的腦子大概正常不到哪裡去。”
郭天盟又點了點仇冰河的肩膀:“你是個內心能自洽的好孩子,你的心理比絕大多數人都更健康,你和那麼多人相處,你也意識到自己很健康了,對嗎?”
仇冰河懵逼地點點頭。
“那你也挺傲慢的。”郭天盟又道,“居然就這麼給整個人類群體下了定義,認為他們都想像你一樣的內心平和。”
“可是這樣會很舒服誒。”仇冰河見過程東潔失控的樣子,“他們看起來太難受了。”
“有些內心亂七八糟的人,他們唯一能自洽的時候就是他們生命結束的前半分鐘。”郭天盟輕笑著歪了一下腦袋,“在這之前他們也許能聽懂所有道理,明白道理背後的邏輯,可這些道理融不進他們的意識裡,與他們無關。”
就像馬敬,他其實是能理解“尊重女性”這四個字的,隻不過他理解的“尊重”是一種退讓,是一種保護。他絕不允許女人從事他所從事的職業,也不允許女人跟他聊那些多愁善感的“女人話題”。
馬敬也認為他自己是懂道理的,他沒覺得自己有多大男子主義。
“還有些人就靠著這點‘不甘心’活著,等他們腦子裡想明白了,他們也就離死不遠了。”
……
“我真沒想到你都這麼大了,我原來還以為你以後會長成一個文藝的帥哥,結果你成這樣了啊。”男人的眼睛幾乎要貼在關敬英的麵龐上了,“你多大了?”
他手上連通訊設備都沒有,男人甚至沒有嘗試通過日升日落去記錄時間。
關敬英沒有回應他,男人又自顧自道:“我沒有害死你的父母,基地的意外與我無關,我
() 隻是有些個人私心罷了。”
“私心?”關敬英問他,“什麼樣的私心?”
“我想養大那個孩子,那個孩子本身是個自願參與實驗的實驗體。”男人說話的聲音急了起來,回想起過去似乎會讓他的情緒暴躁,“隻是我放不下他,他看起來太可憐了。”
“隻是因為他可憐?”
“他看我的眼神像是在求救,你懂嗎?他想讓我救救他。”男人按住自己的太陽穴,“我的孩子和老婆死了,屍骨無存,我見不到他們了。可是這個孩子還活生生地立在我麵前,我想救他,我也想救我自己。”
“所以你做了什麼?”關敬英看似不為所動,板著臉詢問。
“我失敗了,我沒能救活他,所以我申請了一個實驗體的位置,我期待著這個孩子能變回來。”男人不了解這個男孩,他沒有和這個男孩深度溝通過。
隻不過那時候他的情緒跌落到了低穀,在夢裡他的妻子和孩子朝他求助,求他能救救他們。而恰好那時候他遇到了那個實驗體,那個實驗體也在向他求救。
於是男人像是瘋了一般地想要救活那個孩子,他想要證明一些什麼,他希望那孩子能活下去,帶著他的那一部分執念活下去,讓他知道他做的一切都是有意義的。
他失去了太多太多東西,但他拯救了一個孩子,一個掙紮求生的脆弱生命。
男人說到這裡,嘴唇顫抖了起來,他捂住自己花白淩亂的頭發,痛苦嘶吼:“我已經不知道我在做些什麼了?我在為誰而工作,我的理想……都是笑話!孩子!都是笑話!”
男人抓住了關敬英的胳膊:“他們能夠容忍我們往常像其他人那樣交流,我們可以產生愛情,我們可以互相幫扶,我們可以是朋友。”
“可是一旦出了一點點問題,我們就不再是人了。”男人牙齒打顫,“我們會被拋棄!我想辦法拆除了一些基地自爆的設備……可我被阻止了,他們不允許我去救我自己的命。”
“誰們?”仇文有些聽不懂。
“人們,那群人!”男人聲音沙啞。
他抓著關敬英的胳膊平複了一下情緒,最後他大喘了兩口氣,聲音平穩了許多:“我們進入基地是為了研究海洋裡的喪屍病毒濃度的,這個任務很危險,我們也確實做好了犧牲的準備。”
“我不怕犧牲,真的。”基地也並不是時刻緊繃的,男人很高興能和自己的朋友們分配在一起,“那時候你爸媽跟你通訊時我還給你打過招呼,你記得嗎?”
“你那個時候很不喜歡我,可能因為我總說你是個小姑娘。”男人說著說著就偏題了,也許是上了年紀容易話多,又或許是太久沒有見過活人了,男人的思維跳躍,他看起來又累又瘋,像個上了年紀還沉浸在自己幻想中的精神病人。
“這沒什麼可說的。”關敬英提醒他,
男人微怔了一下,隨後他點頭附和:“對的對的,這沒什麼可說的了。”
“我已經習慣換基地了,再危險的地方我都去過
。可是那天……警報壞了。”男人扯了扯嘴角,“我始終認為那是一場烏龍,因為沒有人被感染,我們都很健康。”
“沒有實驗體外逃,可基地一直在響紅燈警告。在我們檢查八輪之後,我明白了,這不是我們出了問題,是外部出現了問題。我們的檢測裝置和警報被乾擾了。”男人試圖去拆掉那些自爆係統,但他卻被攔下了。
“如果我拆掉自爆係統,那基地就會真的發生實驗體外逃的意外。”那是一場博弈,一場與他們無關的博弈。
他們隻是棋子。
如果拆掉自爆係統,那他們暫時是死不掉的。但自爆係統消失後他們基地就失去了最後一層防護,那可能真會有實驗體跑出去……這就是那些人想要的。
一旦這件事曝光激起民憤,他們所有同事的實驗都會被迫叫停。這對人類來說絕對是百害而無一利。
“可我根本不知道他們在博弈一些什麼。”男人雙手扣住自己的頭發,“我讀了這麼多年書,我失去了我的家庭,我以為我是人類的先驅,我以為我是救世主中的一員。”
“我學了那麼多年!我研究了那麼多年!”男人現在回想隻覺得可笑,“可到頭來我不知道他們在為了什麼而博弈。”
“那個壞掉的基地裡有一個被燒糊了的喪屍很厲害哦。”仇文提醒他,“我們看到它的屍體了。”
“是的,這個喪屍被混在普通喪屍實驗體中間運過來的。”男人點頭,“他的出現恰好說明了當時基地的猜測是對的。”
“我當時和基地的人鬨了矛盾,我拆掉了牢籠裡的自爆裝置,再然後我被你媽媽給攔下了。”男人沒說具體是誰媽,不過想也知道不可能是仇文的。
“你媽媽說我這種行為是極端不負責任的,她那時候剛生了孩子沒多久,身體還很虛弱。”男人抿唇,“但她已經做好了犧牲的準備。”
“博弈有結果了,某一方更勝一籌,而代價是我們的命。”
“勝利者在琢磨我們這群研究員的人性,那雙眼睛盯著我們,期待我們醜態百出。”
“我受不了了。”
“我勸他們跟我一起撤離到緊急避難基地裡去,他們沒有答應,因為他們身上檢測出了喪屍病毒,並不存在的喪屍病毒。”男人曲起右手的食指和中指,用指節敲了敲他自己的腦袋,“說來好笑,我一直以為自己是個還算有天分的學者,可我至今都沒想明白當時基地裡的內鬼是誰。”
“我腦子裡隻有自己的專業,但我的專業在人與人的博弈中不占任何優勢。”
“最後我跑了,我不相信我那群同事真的一點都不在乎自己的命……直到你媽媽交給我一個東西。”
關敬英心有所感,仇文也直起了背脊。
“你可能不知道,你還有一個妹妹。”
“不是,既然冰河的媽媽把冰河交給你了,你又怎麼會把冰河落在河麵上?”仇文相當不滿意,“你真不負責任。”
“冰河是誰?”男人不明白。
“我的妹妹。”關敬英解釋說,“仇先生在冰封的河麵上撿到了她,所以給她取名叫冰河。”
男人眼睛睜大,眼角的細紋都被撐開了些:“怎麼可能?那孩子還活著?”
“當然!不然你以為呢?”
“我當時抱著那個救生艙見證了那場爆炸,腦子很混亂。”他放下孩子,本人往基地跑了幾步,然後一回頭就有喪屍把孩子的救生艙撈走了。
聽了男人的解釋,仇文點頭覺得挺合理:“可能是發現救生艙用牙咬不開,一個生氣就把救生艙扔了。”喪屍們就是這樣的。
“這裡有避難基地的事應該不是秘密,他們沒有來回收糧食嗎?”關敬英繼續問。
末世不比過去,人類不會將這麼多糧食扔在外麵。
“可能因為他們知道我在吧。”男人嘲弄似的笑了笑,“基地出事之後陸行車在這個避難基地上方跑過幾輪。”
“那場博弈的贏家對我們態度還算不錯,儘管他們自己也不清楚活下來的到底是誰。”男人不願溝通,不願接受他們的救助,他放棄了通訊器,隻留了幾套壓力服,以方便掐準陸行車路過的間隙,去自己原本的基地看一看。
他還活著,可他不願意再回去了。
他不願意作為人類存在,原本挺直的背脊也徹底彎了下去。他再也找不到什麼東西去支撐自己的驕傲與理想了。他原以為他是特殊的那個,是人類的大腦。
他的事業應該是偉大的。
後來他發現他什麼都不是。
僥幸活下來的他隻是在緊閉的基地門前徘徊。
基地裡還關押著他想救的那個孩子,如果能夠救下那個孩子,他也許還能證明自己的存在是有價值的。
原來這個可能性從一開始就不存在啊。
而直到看見關敬英,他才恍然意識到自己已經“死”了十八年了。
“我知道你們剛才在想什麼,我沒有那個做幕後黑手的腦子。”男人隻是一個亡靈,他在等待屬於自己的結局。
“你呢,孩子,你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男人又問關敬英,“你現在是喪屍嗎?”
“算半個。”仇文替關敬英回答,“因為他的伴侶是喪屍。”
“你同化他了?他現在也失去了過去大部分的記憶嗎?”男人看著這個故友的兒子,心緒複雜。
“算同化吧,談戀愛談久了難免和伴侶越來越像。”仇文理解的同化是另一重意思,“可能他太愛我了吧,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是半個喪屍了。”
說到這裡,他又補充:“這就是夫夫相。”
“普通的相處並不會讓人變成喪屍。”男人到底還沒瘋,他是有基礎常識的。
“沒有什麼不可能,說到底都是不夠愛。”仇文很得意。
男人:……
男人:“你是仇文?”
仇文高傲地點點頭。
“我也是你的白月光嗎?”仇文對自己的身份有相當清晰的認知,“你小時候也天天看我的電影對吧。”
男人按住自己的額頭:“我人生幻滅的點又多了一個。”
仇文:“你真沒禮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