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喪屍皇,我要為我的子民負責。”仇文義正辭嚴。
“如果你所謂的子民是指喪屍,那我必須提醒你,你吃你的子民。”那影子輕聲說。
“我很愛人類。”仇文繼續說,“他們的生命短暫而燦爛。”
“你前不久才殺了兩千多人類。”那人影繼續反駁他。
“我是個善良的人。”
“你能不能彆惦記你那破聖父人設了?”人影看起來都有些受不了了,“你就是為了自己的欲望才蛻變的!”
“我要是不惦記天下蒼生,那我不就成了個好色的喪屍嗎?!”雖然他確實很想和關敬英睡覺,但想是一回事,說出來又是另一回事,“為了欲望而蛻變,太丟人了!”
“你才不會覺得丟人。”那人影對他說,“這些規則對你來說都是玩具,為欲望而蛻變是很正常的事,你清楚這一點。”
人影指向自己:“因為我也清楚。”
“所以你到底是什麼東西?”仇文繼續問,“我要怎麼看清你?”
“我是……由他者塑造的你。”人影沒有一個固定的模樣,“父母,朋友,愛人,子女。我是在人群中被捏出來的那個仇文。”
“你是怎麼來的?你還記得嗎?”
怎麼來的?
仇文開始回憶。
詭異的是,這次他居然想起了自己嬰兒時期的過去,這是不合常理的。仇文從沒夢到過有關這個時間段的內容。
他被護士抱在懷裡……
是了,抱,這樣動作確保了他不會摔在地上。
他在哭,而在護士的眼中,他看到了那個哭嚎的幼童。
那是他第一次認識到自己。
一開始是他們在告訴他,告訴他世界是什麼樣的,告訴他未來可能是什麼樣的。
仇文寄生在他們的身上,就像出生前他寄生在母親的身上。
直到他餓了。
他要進食,所以他哭了出來。
那是最原始也堅定的欲望——活著。
而當欲望誕生的一瞬間,他開始回收寄托在他人身上的“菌絲”,他開始為了欲望去表達自己是誰,因為隻有“自己”才能有立場去索取。
可他的誕生並非自己所為,真正的他也不隻有他自己。
“你要看清我。”人影湊得更近。
仇文看到了那紅色的耳墜,那耳墜的金屬鑲邊在光下閃爍了一瞬,又消失不見。
“他們是他們自己,他們也是你我。他們在你身上留下了某種東西,就像你曾依托他們去尋找自己一樣。”
……
“哈……哈……”光仔縮在山洞裡,他抱著自己的腦袋,驚恐地看著仇文。
剛才他咬斷了仇文的脖頸,可是在咬斷的一瞬間,光仔被嚇壞了。
他自己也不清楚他是被什麼嚇到的,光仔隻是驚恐地放開了仇文,跑遠縮到了一邊。
他瑟
瑟發抖地盯著仇文看了很久,直到仇文的傷口愈合。
最後光仔把仇文拖進了山洞。
他不明白這是怎麼了,可是他好難受。
光仔不斷撓著自己的脖頸,他把皮都撓破了。
他無助地嚎叫了好幾聲,用頭去撞石壁。
仇文的血嘗起來沒有刺激性,或者說現在仇文的血對他沒有太多的作用,可他為什麼那麼難受?
光仔的吼聲越來越大,他在焦慮,儘管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在焦慮些什麼東西。
他在吼了一陣之後便聽到了其他喪屍的腳步聲,還有人類。
是關敬英和史載?
光仔連忙把地上的仇文給撿了起來,他想要跑。
“你給我站住!”史載跑得很快,她看到了被光仔搬運的仇文,“仇文?你睡著了?”
光仔僵住了,他背著仇文就要跑。
“停下!”關敬英也出聲了。
仇文太久沒回去,他們是出來找人的,關敬英沒法和仇文溝通,他隻能窺探仇文的思緒,如果不是倆人同時查探對方的情緒,他倆是沒法溝通的。
光仔默默把仇文放倒在地。
關敬英跑上前,他注意到仇文上半身的衣服上有血跡:“這是人血?”他沒想過這是仇文的,如果是仇文的血,那仇文這身衣服就彆想要了。
光仔搖頭:“他死掉了。”在他咬斷仇文的脖子之後,仇文的心跳也停了。
關敬英心間震了一下:“彆胡說!”
“我是說真的,他忽然就死了。”光仔為了證明自己的可信度,他拉起仇文的手,在仇文手背上用指甲輕劃。
在血液流出的一瞬間,關敬英懵了:“……不,不可能。”
他嘗試窺探仇文的思想,可是什麼都沒有。
“仇文?!”史載連忙跑到仇文身邊,她拉住仇文的另一隻手,隻稍微用了些力氣史載便發現了仇文皮膚的異樣,她憋不住情緒,立刻就哭了出來。
史載沒有眼淚,隻能乾嚎。
關敬英看著仇文,他搖了搖頭:“不可能。”
“誒?”光仔看著自己劃開的那個傷口,“這次怎麼沒有愈合?”不止沒愈合,好像傷口還大了一些。
“老,老東西要裂開了嗎?!”光仔連忙伸手捂住傷口,“你們人類不是有膠帶嗎?可不可以用膠帶貼一下?”
“我要去找他們!”史載起身準備跑回基地,但她的肩膀被關敬英摁住了。
“不可以。”關敬英說,“郭天盟在基地裡,這件事不能讓人類方麵知道!”
“仇先生沒有死。”關敬英沒有任何論據證明自己的觀點,他隻是不接受仇文死了這一可能性。
“可是他忽然就倒了。”光仔倒是想得很通透,“沒有喪屍像他這樣,可能他,壽命,就死了。”有些句子光仔還沒能學會組合。
“不可能!係統沒反應!!”是了,程東潔沒有忽然出現。
“可是係統不是一直都監視不了我們嗎?”史載哭著問。
係統能影響的隻有人類,係統沒法感染喪屍,喪屍們從一開始就不受萬人迷光環的乾擾。
係統遠比我們想象的要更強大。[”關敬英隻能找出這樣的理由,他抱起仇文,“附近的綠洲……不,不行。”那些綠洲的植物很危險,現在仇文這個狀態過去,那些植物也許會攻擊他們。
“仇文,嗚哇哇哇哇!”史載摟著仇文哭,“你不要死好不好!你醒過來好不好?!”史載從沒經曆過親近朋友的死亡,她沒法控製自己。
光仔也在抖,他的不安更加強烈了,他沒法宣泄。
“史載阿姨,您緩一緩情緒。”關敬英的聲音卻很穩定,“待會兒你回基地告訴他們,就說仇先生把我帶去綠洲了,剩下的不必多聊。”
仇文本身就是個想一出是一出的性格,郭天盟會明白這其中的意思。
“人類不是有眼淚的嗎?”光仔看著關敬英的模樣,他開始不滿了,“老東西說你是他的另一半,你為什麼沒有眼淚呢?”
關敬英沒有回答他:“現在冰河還在人類基地,不能讓他們知道仇先生出事了。”此時喪屍和人類微妙的製衡關係全仰賴仇文的存在,一旦這個強悍的喪屍失去能力,那麼天平徹底崩塌,人類就會想儘一切辦法將喪屍控製在他們能掌握的範疇之內。
他們已經知道喪屍能進化成仇文那樣了,一個過於強悍的喪屍對人類整體的威脅太大。
過去人類沒有全麵清理喪屍是覺得沒必要,太過浪費資源。可現在不一樣。
光仔的實力遠不及仇文,他也沒和人類接觸過,他沒法穩定局麵。
抱著仇文的關敬英收緊了力道,可很快他又意識到現在仇文的身體很脆弱,他又連忙鬆了些。
“你剛才說,你把仇先生氣死了?”關敬英看向光仔,“你怎麼氣他了?”
“我讓人幫我寫了我的作業。”說到氣死仇文,光仔便心虛了。
“讓人幫你寫作業?!還有其他人知道你會讀書認字?”關敬英呼吸一滯。
“不是我說的,那個人自己找過來的!那個人說要把所有人類都變成喪屍,他說變成喪屍是一種進化!”光仔加快了語速,“他說喪屍美麗,漂亮……”
“說重點!”
“重點就是美麗漂亮啊。”
關敬英咬牙:“那個人你見過嗎?膚色深不深?是不是外派隊員?”
光仔搖頭:“是個綠眼睛棕頭發的,不是你們這兒的人。”
不是他們這邊的人?那怎麼會知道消息?
基地是打壓進化派的,關敬英原本懷疑是郭天盟他們借進化派來試探。結果這次來的是個國外的?
“你對他說了什麼?”關敬英繼續問。
“我讓他幫我寫作業,寫完之後一切好商量。”光仔低下頭,“他抄完之後我跟他商量了一下,我覺得不行,然後就沒了。”
關敬英繼續深思。
這事兒郭天盟估計都不清楚,那這個消息是怎麼泄露出去的?
除了自己和基地這群喪屍知道,還有……
關敬英想到了什麼,他不可置信地念出了那個名字:“仇冰河。”
光仔學知識是仇冰河走之後的事,但仇冰河走之前仇文和仇冰河聊過他想讓喪屍團體稍微團結一些,他說過準備抓光仔學學人類的知識,讓仇冰河更有底氣。
仇文是不會對仇冰河有所隱瞞的。
可仇冰河是怎麼泄露出去的?中央基地安排的警衛員同時也是監視者,她說了什麼做了什麼都會被記錄,她怎麼可能泄露出這麼重要的信息卻不被察覺?
關敬英不知道,仇冰河沒有故意去做些什麼。她隻是在跟彆人普通地聊天而已。
由於仇文暫時還沒出來見這些人類代表,他們便先一步去問了仇冰河。
仇冰河隻是在聊她爸對她的養育,以及她有多麼喜歡他們喪屍大家庭的環境。在那些代表眼裡,仇冰河天真得不像話,她聊起父親的時候是真開心,她聊的那些童年故事也極其生動。
她也說了光仔,她說她不喜歡光仔,因為光仔總和她父親吵架。
中央基地並沒有對外解釋表明光仔不會說話,畢竟這是沒必要的,所有喪屍都不會說話,他們吵架都是靠吼的。
中央基地不清楚仇文在教光仔,那些代表便以為光仔也是喪屍小團體的一員,他還是仇文的“第一個養子”,隻是他和仇文鬨掰了,他們並不住在一起。
仇冰河什麼都沒透露,她說的所有話都是仇冰河這個人能說的,說出口不突兀的。
仇冰河文化學習不怎麼樣,不過她很清楚一點,人類團結一致對喪屍沒好處。
隻有人類鬨起來,喪屍才有喘息的空間。
喪屍對付這麼一群人類沒經驗,人類自己對付自己可太有經驗了。
仇冰河不是關敬英,她對人類世界沒什麼歸屬感。
“冰河啊。”教仇冰河數學的老師看著仇冰河,重重地歎了一口氣,“你真的是仇先生帶大的嗎?”
仇冰河連連點頭:“我爸爸把我養大很辛苦的,他是個偉大的爸爸,他……”
“打住!”老師抬手打斷仇冰河,“你怎麼就和你爸爸不像呢?”難不成因為仇冰河不是仇文親生的?可她親哥哥關敬英也不這樣啊,她的親生父母也是研究員。
這孩子怎麼……怎麼……
“我和我爸很像。”仇冰河糾正老師的說法,“我爸對我寄予厚望,我會長成比我爸更厲害的人。”
老師沉默,他的良心不允許他說謊,可看著仇冰河炯炯有神的眼睛,他又說不出難聽的話,他好難受啊。
……
仇文此時正在認真地琢磨自己,他還有些不忿:“我的欲望就不能是希望世界和平嗎?”
“曾經是。”那人影說,“現在你隻想跟關敬英睡覺。”
雖然這是事實,可直接說出來就
太糟糕了。
“喪屍皇是人類給你安上的身份,你本身也不在乎這些。”
“我很在乎。”
“你隻是覺得心係天下蒼生很帥氣。”
仇文沒有反駁,他確實是這麼想的。
電視裡都這麼演的,以天下蒼生為己任。
不過如果讓仇文選這次蛻變之後是去拯救蒼生還是去跟關敬英睡覺,他肯定選後者。
“我憑什麼拯救他們。他們也沒把我當回事。”仇文倒不是看不起人類,他隻是純粹地覺得他和人類談拯救有點自作多情。
人類的事,他一個喪屍瞎摻和什麼?
“所以你隻需要看清楚你是誰。”人影回應。
仇文的記憶越來越清晰,每一處細節都像是剛剛發生過似的,而他夢中永遠空白的紙張也出現了文字和圖形。
他記起了曾經學過的那些東西。
仇文閉上眼就仿佛有少年時期的風吹過來,那時還沒有末世,那時他抬頭就能看見透過樹葉間隙的光與一掠而過的飛鳥。
可此時的仇文卻什麼都沒有感受到。
明明它們應該發生在上一刻——兩百多年前。
那些人也是,那些在他靈魂裡深深刻下烙印的人。
他們匆匆來過,匆匆離開,把自己的一部分留在了仇文身上。
仇文從他們眼裡看到了“仇文”,通過他們去確定自己的名字是仇文,隨後他的欲望驅動著他給仇文兩個字賦予了更多的意義。
“我喜歡看清楚的感覺。”仇文說,他看起來沒什麼變化,“很舒服。”
“是啊,很舒服。”那人影認同他。
“我獨自在陸地上生活了一百多年。”仇文背著手往前走,他的眼睛依舊是閉著的,他在感受那些記憶和情緒,無論悲喜,“我沒想到有一天我還會喜歡上一個人類。”
“關敬英那孩子很赤誠,他的愛慕總是很容易觸動人的。”人影回應,它也是仇文,是仇文的一部分,“想清楚不代表什麼都不愛了,我又不是石頭。”
“我之前以為我是誒。”仇文的心臟不會跳,他的體溫是涼的,當他閉眼時,他和陸地上那些光禿禿的岩石也沒有什麼兩樣。
“我以為我忘記他們了。”仇文腦海裡出現了那些逝去的麵容,“結果我還在喜歡他們啊。”無論是父母,老師,還是同事。
仇文以為自己走出來了,他不會再為他們的離去而悲傷。他也確實不會再流淚了,隻是在記憶裡見到他們的一刹那,仇文欣喜若狂。
他依舊喜歡他們,這種喜歡很綿長,不沉重。仇文習慣了這種喜歡,誤以為自己隻是記性太好。
而這種喜歡的感覺讓仇文很舒服,他同樣喜歡還愛著他們的自己。
仇文閉上眼睛,在自己記憶中行走。
記憶裡的他出於對生的渴望而發出了第一聲哭嚎,隨後他的欲望越來越複雜,他想要五顏六色的玩具,想要更帥氣的衣服,想要在課堂上
壓彆人一頭,想要獨占父母的愛。
微小的欲望推動著他的每一個行為。
最後仇文睜開眼:“我沒變啊。”
人影已經消失了。
仇文回頭,什麼都沒看到。
他也不著急,乾脆原地坐了下去。
仇文撐著腦袋,等蛻變結束。
他大概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正在起變化,就像關敬英之前說的那樣,他的“成蟲盤”估計快長好了。
而他的身體機能在這次之後也能運作了。
仇文的身體此時被關敬英抱著。
光仔看著仇文手上的傷口越來越大,他越來越急:“這怎麼回事啊!你過來怎麼就不帶個膠帶呢!”貼上不就好了?
“閉嘴!”關敬英壓低聲音。
在吼完光仔之後,關敬英又輕輕推仇文的麵頰:“仇先生?仇先生您醒一醒。”他已經念叨幾個小時了,可仇文就是沒動靜。
關敬英讓光仔幫忙守著,以避免有其他喪屍跑過來襲擊。
“他死了。”光仔哽咽。
“不可能,無緣無故,怎麼會死?”關敬英的聲音依舊很冷靜,隻是他輕推仇文麵龐的手就沒有停下來過,“你還想氣死仇先生?他見過的事多了,你哪來那麼大的本事。”
“那他是壽終正寢嗎?”光仔哽咽著問。
“嘖!”關敬英瞪了光仔一眼,“沒事彆咒仇先生。”
“我隻是很難受,我,我從來沒有這麼難受過。”怎麼抓撓都沒用,那股難受的感覺像是從他身體裡浸透出來的,光仔恨不得把自己刨開,仔仔細細把難受的地方狠狠扯一遍,“我悶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