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緩你個頭啊。”
有大孩子不以為然,“堂哥堂姐沒有血緣關係,就是生十個孩子都不會出問題。”
年輕人嘰嘰喳喳,但後來想到奶奶或許撐不到明天的晨曦,很快都沒了聲響。
明笙和傅西洲以局外人的身份站在一邊,也有些百感交集。
傅西洲垂在腰側的手默默地握住明笙冰涼的手,指腹在她手心摩挲。
明笙眉眼低垂,溫順又嫻靜,任他握著。
她並沒有抗拒這份溫暖。
等了一陣子,門開了,林嘉婉抱著女兒出現在門口。
她含著淚的眼睛和明笙對上。
“奶奶叫你進去,她有話跟你說。”
她看了一眼傅西洲,瞧出他神色之間的警惕,柔聲寬慰:“放心,奶奶知道原委了,大約是想代哥哥道聲歉。”
林嘉婉說得沒錯。
病床上的林奶奶臉頰嚴重內陷,一雙死氣沉沉的眼睛陷入眼窩裡,氣若遊絲。
她斷斷續續向明笙道歉。
這些日子,她躺在床上,眼睛卻沒瞎,清清楚楚地將明笙的委屈不情願看在眼裡。
“彆怪林頌,是我,想不開,害了他們兩個。”
“我有罪——”
林奶奶乾癟地懺悔,臉上的皺紋就如同世俗根深蒂固的成見,真實存在,難以被時間和懺悔抹平。
隻是此時此刻,老人那極度悲傷虛弱的樣子又讓人無論如何生氣不起來。
醫療團隊給老太太打了止痛針,看樣子,她還能見到明天的日出。
整個晚上雞飛狗跳,大家都已疲憊不堪。
明笙和傅西洲站在草地上,對麵是麵色疲憊的林嘉婉。
林頌和幾個叔伯在床前守著老太太,一邊也在商量著後事的操辦。
女兒鹿鹿睡著了,被爺爺奶奶抱到客房睡了。
“方奶奶和丈夫七年前失獨,兒子媳婦剛新婚就車禍走了,奶奶就把鹿鹿交給他們養,直到現在。”
明笙沒想到是這樣沉重的故事,和傅西洲交換了默契的一眼。
小朋友被老人撫養長大,雙方一定感情至深,以後如何回到林嘉婉身邊,也是個大為棘手的問題。
何況,她和林頌,現在還不是夫妻關係。
有些問題,局外人就是想插手,也是幫不上忙的。
明笙唯一能做的便是給了林嘉婉一個擁抱,跟她說有需要隨時找她。
“你會堅強的,對吧?”
“我會的。”
林嘉婉眉目婉約秀麗,不過一晚,她氣質沉澱,變得有些不一樣了。
大約是意識到從此有個五歲多的女兒,受人保護的菟絲花也會一夜之間,生長出堅硬的藤蔓。
“我是做媽媽的人了,我會比任何人都堅強。”
明笙將口袋裡的鑽戒掏出,包裹在林嘉婉手心裡,甜笑著和她揮手,和傅西洲一起離開。
深秋的晚風寒涼入骨,無孔不入地鑽進衣袖縫隙裡,足以吹得皮膚發涼。
心也跟著涼颼颼的。
明笙萬千感慨在心頭,一時竟有些惘然失語。
她回頭,視線穿過霧色,恰好看見林頌從門口走出,緩步走向林嘉婉,兩人無聲擁抱在一起。
一個風雨兼程後,情人遲來的擁抱。
明笙望著他們在夜色中融合成一體的身影。
難以想象,不被世俗所接納的愛情,竟然要經曆如此波折才能隱約看見希望的曙光。
她外表平靜無瀾。
內心卻大受震撼。
“看什麼呢?”
傅西洲一瞧她好像遠遠盯著林頌在看,也不知道是不是餘情未了,大為緊張,強行用手掌遮擋她視線。
明笙拍掉她的鹹豬手,表情高冷,不太想理他。
傅西洲察言觀色,大腦中的愛情雷達響個不停。
“怎麼成啞巴了?想什麼呢,跟我說兩句?”
他用手肘蹭蹭她,動作小心翼翼,讓人想起某些黏人的小動物。
“沒想什麼。”
明笙落寞看一眼頭頂的月亮,“明天太陽還是照常升起,可這世界又有一個人看不到了。”
她從小就直麵母親的去世,傅西洲很怕她沾上抑鬱,不在意地說:“老太太活到這把年紀算是高壽了,你彆不承認,我們都沒她能活。”
明笙深深歎氣。
生老病死總歸不是什麼值得深聊的話題。
兩個人都喪喪的,不太想說話。
明笙顯然是更遲鈍的那個,等到感/官重新開始工作,傅西洲已經堂而皇之牽起她的手,與她十指相扣。
時間的指針好似又不小心撥回到四年前。
走在十字路口,不斷陷入掙紮和誘惑,需要麵對許許多多選擇。
有過許多難以言表的快樂,但煎熬會更多一些。
走到剛才傅西洲扔戒指的馬路牙子,明笙突然走不動了。
她無意識地摩挲著原本戴鑽戒的無名指,那裡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了。
恍然意識到,她所有的護身符都不翼而飛。
以後,她將不得不麵臨一個更嚴峻的問題。
傅西洲見她臉色不虞,蔥白手指一直下意識地摩挲無名指,瑩潤的眼睛直勾勾盯著前方某處,不知道在凝神思索些什麼。
他頓時危機感大增。
“明笙,是不是覺得手上空了不習慣?”
今晚的相處讓他找到了取悅她的訣竅。
他一改平日在美術館高嶺之花的作風,靦著臉又蹭她,低頭賣著笑臉,大獻殷勤,“我給你訂個更大顆的鑽戒好不好?我最近看中一款十克拉的祖母綠切割鑽……”
明笙突然無來由地一陣煩躁,非常不想聽他說話。
“哎,傅西洲。”
她突然冷聲打斷了他呼之欲出的深情告白,毫不忸怩地問:“我們去開房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