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禮這天來的很快。
《禮記祭統》記載:「天子親耕於南郊, 以共齊盛。」每年正月, 為了表示重農之意,天子會率文武百官、皇親勳貴,親自行祭農耕耤之禮。
由於今天是賈斂的好日子,所以周文帝特準其留在王翊家裡, 靜待冠禮的吉時開始。
一大早起來,由換上一身輕便衣裳的周文帝打頭走到田裡。為周文帝用來親耕的地塊早已經劃好,不多不少恰好是「一畝三分地」。而早在前幾日, 大司農已提前派人為這塊地澆水、鬆土、並清理地裡頭的石塊、荒草。
周文帝熟門熟路的象征意義地用鋤頭捶兩下, 然後灑下種子,拍上一層土,很快就算是完成了親耕的環節。身後的那些官員、貴族不論身份高低都揮舞著鐵鋤頭鬆著腳下一片地。
「先生,冠禮準備得如何了?」完成了親耕一身輕鬆的周文帝, 就站在耕地旁邊,「監督」著百官勞作,旁若無人的跟王翊聊起來。
王翊隨意揮動鋤頭往地上鋤了幾下, 拋了幾顆種子下去, 然後埋上土壤, 就把鋤頭交給身邊的小官。自己站到周文帝身邊, 光明正大地偷懶起來, 惹得其他苦哈哈仍然艱難地鋤地的「身嬌體弱」文官們送上羨慕的目光。
「勞皇上掛心了。一應所需, 內務府的諸位大人都準備得非常妥當。」王翊雲淡風輕的道。
周文帝放心的道:「那就好了。」
王翊不動聲色地數了數全場眾人,「怎生今天竟不見戴公公隨侍在側?」戴權陪伴周文帝數十年,每天都是雷打不動的跟在周文帝身後。今日可是天子親耕的大事, 戴權竟然沒有在場,這完全不合常理。
周文帝微微一頓,「朕有差事派他去做。」至於是什麼差事,他並沒有說下去。
王翊看似了解地點點頭。
周文帝感慨的道:「朕真的想親眼看到斂兒及冠的那一刻啊!」由內務府籌備冠禮所用大小已經是天大的榮寵,若是周文帝親臨那就不是榮寵,而是捧殺了。
皇帝的看重,對彆人來說是威勢。但對渴望名留青史的言官們來說,這就意味著新的靶子出現了。
有很多言官都致力於做魏征、介子推般名傳千載的「諫臣」,沒事便思量著來個血諫、屍諫什麼的,致力打皇帝臉麵,聲音不響不高興。而參倒一般人太沒成就感,參倒皇帝看重的,那才叫能耐,才值得青史一書。
所以皇帝的看重也是一把雙刃劍,撐得住的,便是俊才;撐不住的,難免淪為佞臣。
狀似正常的說話,卻讓對他知之甚深的王翊感覺到周文帝仿佛是想要轉移話題。
王翊試探道:「皇上雖然不能親臨,不若就讓子芝那孩子代為觀禮吧!那孩子與斂兒一起長大,關係最為親善,身份也足夠,又是個口齒伶俐的,想必能把冠禮上的一切都能繪聲繪色地轉述出來,好讓皇上稍解惦念之情。」
周文帝眼眸一深,視線第一次從辛勤地耕作以致汗流浹背的百官身上,轉移到王翊的臉孔上。
「朕已經命老七代朕觀禮了,讓斂兒冠禮結束後再進宮吧!這些時間,朕能等。」說罷,又把視線轉回百官身上。
嘴上繼續道:「朕倒是不知道先生何時與馮子芝這內侍如此親近。」語中對馮子芝的不屑一目了然。
王翊見微知著,知道可能是賈斂和馮子芝的事情被周文帝察覺到一二,不慌不忙的道:「讓皇上見笑了,斂兒與子芝親善,臣純屬是愛屋及烏之故。」注意到周文帝臉色稍霽下來後,又道:「隻是,斂兒向來是個坐不住的,臣見子芝生性聰敏沉穩,有意收為弟子傳授衣缽。」
周文帝反對:「哼!朕素知這內侍性子孤僻得很,要不然也不能在東廠出頭。先生怕是看錯人了!」連姓名也不叫了,隻以內侍稱之。
王翊不以為意的道:「臣算過的了,這孩子本是文昌星的命,隻可惜時運不濟,命途多舛。而且,孤僻也有孤僻的好,孤僻才能靜心把易經、五行都研究個透。要是像斂兒那皮猴子一樣的,臣才不會起這心思。」
「此事容後再議!」周文帝拂袖道。
換著彆個見得帝皇不悅,怕是早就唯唯諾諾的稱是而已,然而王翊卻道:「那麼待會斂兒的冠禮上……」
周文帝生硬的道:「…朕知道了,朕會讓內侍帶人前去賞賜的。」那內侍是誰就不言而喻了。
「臣代斂兒謝過皇上。」王翊淡笑行禮。
周文帝少有的沒給王翊好臉色看,「哼!」
雖然賈斂不用一大早起來耕田,但是他仍然被王伯一大早拉起床洗漱、沐浴更衣,然後梳妝打扮,活像是新娘子成婚般隆重。賈斂什麼都不用做,隻用配合的抬頭、伸手、轉圈兒就行,全程閉目補眠,任由王伯擺弄自己。
「好了。」
王伯停下手,拄著拐杖,眼角微濕,老懷欣慰的道。
賈斂這才懶懶地睜開眼睛,見得王伯紅了眼眶,眼中精光四溢,懶散的感覺一掃而空。
「王伯,您這是做什麼?有誰敢欺負您老人家,看斂兒不把他打死!」
王伯用手背抹去眼角的淚水,慈祥的道:「沒有人欺負王伯,隻是王伯年紀大了,精力不濟,打了個嗬欠而已。」
「這些小事,讓連山叔、連藏叔或者歸雲兄弟、歸山兄弟來便是了,您老何必勞心費神呢?」賈斂親近的道。
連山、連藏是王伯的親兒子,前年已經接過王伯的擔子,一內一外負責管理王家的大小事務。王伯也正式退下來,每日捧著個鳥籠子像個老太爺似的跟其他老人侃大山去,日子過得甚是悠閒快活。而歸雲、歸山則是連山、連藏的兒子,雖然對算賬、管理方麵很有天賦,但對管家並無興趣,隻喜歡舞刀弄槍,恨不得做賈斂的親兵上陣打仗。
「哼!連山、連藏未經曆過大事,又不細心,歸雲、歸山兩個小子更不用說了,連毛都未長齊!」王伯毫不客氣地訓斥,「小少爺及冠的大事,自然得由老奴親自準備才放心。」
「王伯久經風雨,做事最是妥貼不過的了。連山叔、連藏叔也是沉穩能乾得很,歸雲兄弟、歸山兄弟就更是青出於藍了。」賈斂少有耐心地哄道。
王伯聽得笑逐顏開的說:「小少爺你千萬彆誇獎他們,他們就是眼皮子淺的,一誇尾巴都不知道要翹到哪裡去了!」
老小孩,老小孩,人到老的時候,總是喜歡彆人哄著來。
「少爺,爹。」一個臉色敦厚老實的中年男人走進來。
「連山叔。」
王伯揚起眉毛,不悅的道:「時辰尚早,你怎麼不在前頭準備,反而來後頭了?」
連山叔躊躇的道:「…賈家的人來了,他們說是少爺的家人,想要進來見見少爺。」
賈斂還未說什麼,王伯就怒氣衝衝地把拐杖重重往地上杵了幾下。
「你是個死人來的嗎?還不快喚上護院把這些人都打出去!?王家不歡迎他們!」王翊有公職在身,除卻下班或休沐日外,跟賈斂相處的時間絕對較王伯與賈斂相處的時間小,賈斂可以說是由王伯一手帶大的。當年史氏在後院耍陰招,想要把小丫環送上賈斂床上的事,王伯也是第一個知曉的。
老人家上了年紀,自然是越發的疼寵後輩,不舍得賈斂受半點委屈。
連山叔為難地瞧著賈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