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1 / 2)

法醫已經簡單地驗過了屍,但因為這件事還要等著謝聞淵來下判斷,屍體便暫時沒挪動,被白布蓋的嚴嚴實實放在那裡,周圍一片則都已戒嚴。

謝聞淵越過警戒線,眉頭微皺。

他發現周圍縈繞著一股普通人聞不出來的特殊味道,不難聞,甚至還有些淡淡的幽香,但就是容易讓人想起凋謝的花、將融的雪、最後一場秋雨裡卷起殘葉的冷風。

這是陰氣的味道,能夠被聞出來,說明已經非常濃鬱了。

謝聞淵用戴著一次性手套的手揭開屍體上蓋著的白布,祁彥誌那張原本還算清秀的麵容因為誇張的戲妝和扭曲的表情而顯得分外猙獰。

謝聞淵衣兜裡的七星雷火印發出嗡嗡的輕顫聲,祁彥誌的身上也應和似的浮起幾許十分微弱的紅藍色熒光。

謝聞淵攤開手,熒光輕盈地圍繞在他的指尖,這感覺與七星雷火印確實相似,但似乎又多了些微邪氣。

一個年輕人悄悄到謝聞淵的身邊,他叫趙衡,也是特殊行動小組的人,歸易奉怡管,現在過來給謝聞淵當助手。

趙衡小聲道:“謝顧問,剛才法醫化驗了他的身體細胞組織,說是他的身體年齡至少也有80多歲了。這是報告。”

謝聞淵沒接,隻就著他的手看了一眼,又新鮮地回頭看了看祁彥誌年輕的麵容:“所以他不會是老死的吧?”

趙衡搖了搖頭:“不是,目前初步認定,死因是摔倒時磕到了頭部造成的顱腦損傷。”

祁彥誌身體上青青紫紫一片,聽說都是昨天他女朋友的家人揍出來的,但全是外傷,不可能致命。至於他頭上可連個磕出來的腫包都沒有,說明即使摔也不是摔的很重。

而這種情況下會達到顱腦損傷的程度,在各項器官相對衰竭的老年人身上比較常見。如果他的身體年齡就是這樣,那倒是能說通了。

謝聞淵半蹲在地上,拔了一根灰黑色的草拈在指尖把玩,眼睛打量著屍體,慢慢地說道:“告訴你們頭,祁彥誌用來害死黃婧杉的不是七星雷火印。”

他這個結論下的太快了,趙衡一怔:“這……”

“一般法器,不是玄學界的人是絕對沒有辦法使用的,七星雷火印也不例外。我本來以為這小子有什麼特殊之處,但現在看來,他的體內沒有靈力,隻是個普通人而已。反倒是異於常人的衰老速度、屍體周圍被陰氣侵蝕的草都像是動用過邪器的後遺症。”

謝聞淵說著將手中的草丟開,微哂道:“比起這個,我對揭穿祁彥誌咒術的人更感興趣。這小子心狠手辣,做事又隱秘,殺人之後瞞了那麼久,結果昨天一場追悼會就翻車了,發現他是凶手的那個人才是真的不簡單呢!我看你們還不如盯著他去。”

這件事趙衡知道:“聽黃家的親戚說,昨天是有個男生跟祁彥誌和黃婧杉的父親在殯儀館裡單獨相處了很久,不知道說了些什麼。但是黃婧杉的家人說,那個男生隻是因為喜歡黃婧杉所以想單獨悼念而已,他們發現骨灰盒的夾層裡有照片隻是巧合。不知道真假,有可能是為了維護對方故意這麼說的。”

“巧合?那巧合可真多啊!”

謝聞淵笑了一聲:“發現照片是巧合,祁彥誌死的地方離操場差了十萬八千裡,被淩晨五點出來晨跑的學生發現屍體也是巧合。大家的運氣還真都不錯。”

什麼時候,他也能巧合……遇上一次自己想念的人?

趙衡撓了撓頭,翻了兩頁卷宗,剛要說什麼,忽然一下子睜大了眼睛,不由脫口道:“謝顧問,您真厲害!”

謝聞淵道:“我接受一切讚美。但請解釋一下你忽然稱讚我的原因。”

趙衡道:“昨天那個據說暗戀黃婧杉的男生跟發現祁彥誌屍體的報案人是同一個!”

謝聞淵一挑眉,問道:“名字?”

趙衡道:“叫林雪曠。跟祁彥誌黃婧杉同班,聽說是這個學校的校草,哇哦,男女通殺啊,特彆受歡迎……”

那個名字毫無防備地砸進了他的耳中,謝聞淵隻覺得心中砰地一跳,唇角嘲諷的笑意凝住。

四下秋影晨曦,西風簌簌吹過葉子,他卻仿佛什麼都看不到,也聽不到了。

仿佛過了半生那樣長,謝聞淵緩緩開口:“哪三個字?”

“樹林的林,冬雪的雪,曠野的曠。”

跟祁彥誌黃婧杉同班,也就是同樣是今年研一的新生。

這個名字,這個年紀,學校的校草……

謝聞淵的手漸漸地握緊,甚至連掌心中掐出了血痕也渾然未覺。

他忽地笑了起來,說道:“好,真好,連叫什麼都知道了。我……這就去看看。”

他慢慢摘掉一次性手套,站起身來,一步步向外走去。

趙衡一怔,連忙道:“您彆急,剛才已經讓學校的老師去叫他過來了。謝顧問?謝顧問?……”

謝聞淵卻仿佛沒聽見他的話,邁出警戒線,腳步越來越快,轉眼間便沒影了。

期盼了這麼久,終於得到了想要的消息,心中卻湧起難抑的怒火。

直到這一刻,謝聞淵才意識到自己原來這麼恨林雪曠,恨到迫不及待地想把那個人揪出來,問問他為什麼不辭而彆,又為什麼回來了也不來聯係。

又或者,這憤恨也同樣針對於永遠困守在原地,不能放下的自己。

難道林雪曠的心目中,他就隻是一個可以輕易便斷了交情的高中同學而已嗎?

這四年裡他到底遇上了什麼事,有沒有吃苦受委屈?現在又是否解決了?

已經……有喜歡的女孩子了嗎?

隻要想想有這樣的可能,仿佛便有嫉妒的火焰灼燒著心臟。

他甚至沒辦法去想僅僅是重名可能性,他恨了這麼久,等了這麼久,怎麼可以看到的不是那個人!

謝聞淵上大學的時候也曾來過A大,很快便找到了曆史學院附近,他正想找人問一問教學樓的具體位置,就聽見身後一個熟悉的聲音正在和什麼人交談著:“……是,沒關係。老師,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謝聞淵覺得腦中嗡地一響,仿佛全身的血液一下子湧了上來。

他猝然轉身,隻見樓前半透明的玻璃自動門緩緩向兩側打開,從門縫裡露出一道影影綽綽的人影,再到整個人完全出現。

四年,那給他帶來無數憤怒和想念的、心底最隱秘最珍貴的記憶珍藏,就這樣又如失去時那般突然地重新出現了。

自己已經進入職場,而他還是學生的樣子。

白色的高領毛衣,底下是卡其色長褲,手裡還抱著幾本書,頭發長了一點,眉眼如舊,看上去像是應該出現在童話裡的王子,恬靜又美好。

但其實細看起來,氣質卻有些不同了,比起以前的清冷銳利,如今顯得內斂許多。

大男孩的乾淨青澀與成熟男子的沉穩淡然微妙地在他身上結合起來,仿佛春風與暖陽都藏在了拂動的發梢與衣角之間,一如初見,又不似初見。

是夢吧?這些年,他做過的夢,看見過的幻覺,太多了。

這時林雪曠也下了樓前的台階,一抬頭便看見了謝聞淵,微風拂過額前的碎發,他似是怔了怔。

短短片刻,心緒流轉,憤怒,癡迷,痛恨,想念,恐懼……謝聞淵薄唇無聲地翕動幾下,走到了林雪曠的麵前,目光灼烈如尖銳的鋒刃,片刻未從他臉上移開。

隔了會,謝聞淵緩緩伸出手去,吐出四個字:“好久不見。”

他的唇角緩緩勾起一抹殊無笑意的弧度:“林雪曠。”

久嗎?對於謝聞淵來說是分彆四年,但對於他來說,這重逢未免來的太快了一些。

就在昨天重生之前,兩人還在一個屋簷底下同居。他坐在窗前看風景,被謝聞淵硬是給抱到了床上。

謝聞淵蹲下來為他脫了鞋,他踹了對方的肩膀一腳,讓他滾。

後來謝聞淵就滾了,他滾之後七星雷火印炸了,林雪曠就來了這。

不給他添堵,對得起他嗎?

林雪曠頓了頓,隨即露出了一臉納悶之色,狐疑的目光從對方臉上掃過,這才猶猶豫豫地伸出手,同謝聞淵握了握。

他仿佛以為對方剛才那句“好久不見”是認錯了人,有點拘謹又客氣地說道:“警官您好,我是林雪曠。您就是要找我了解情況的警察吧?剛才王老師都把情況跟我說了,您放心,我一定配合。”

謝聞淵:“……”

他沉默的時間太久,林雪曠有點詫異,將自己的手從謝聞淵掌中抽出來。

掌心空了,謝聞淵低頭看了看,隻聽林雪曠詢問剛才把他叫過來的老師:“王老師,這位是?”

見謝聞淵臉色古怪,王老師也覺得有些莫名其妙,卻知道麵前這位年輕的警官來頭很大,不好得罪,說道:“小林,這位是謝聞淵,上麵派下來協助調查的專家,你要好好配合人家的工作。”

當然,好歹認識了八/九年,睡也睡過了,打也打過了,就算這家夥死後被人從墳裡刨出來,鞭了屍,燒成灰,林雪曠都不可能認不出來他。

他順著老師的話,由“驚疑”到“恍然大悟”,態度也從疏遠的客氣變成了客套的熱情,充分把控了表演的層次感。

林雪曠道:“謝聞淵……哦,我想起來了,這不是老同學麼!這幾年你可變樣了,我乍一看都沒認出來,真是不好意思。”

上一世就是這樣,林雪曠一向最知道怎麼戳謝聞淵的心。

謝聞淵沒再作聲,此時太陽漸高,藍天澄淨的像一麵鏡子,金色光芒無遮無攔地落下來,將他被帽簷擋住的臉映出一片陰影,隻映的那神情莫測難辨。

過了片刻,謝聞淵才笑了一聲,慢慢道:“原來是不認識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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