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瀚識對此非常滿意:“太好了,省著我親自拿,下次也這麼乾吧。”
雲歸:“……”
她在客人脖子上掛了條繩!她居然在客人脖子上掛了條繩!!!
目送著喻瀚識的輪椅翻過門檻,往隔壁駛去,雲歸連眼神都失去了高光。
係統悶笑一聲:“您現在感覺怎樣?”
雲歸搖搖頭,語無倫次地回答道:“我沒見過……怎可如此……掛了個繩……居然還能……這個世界真奇妙啊。”
她像幽魂一樣飄進屋裡,聲音悠遠得仿佛抽絲。
“幫我記下來,係統,這是前所未有的待客之道……”
*
晚上的時間用於補習,夜裡則隻屬於雲歸自己。
仰頭看了看頭上的吸頂燈,觀賞著它明亮的、柔和的、圓潤的光芒。
“假如我的那個時代,能有一盞這樣的燈,挑燈夜讀一定會變成一件奢侈享受的雅事。”
雲歸在心裡對係統說。
“也不一定。”係統客觀地回答道,“您看,現在幾乎家家戶戶都有一盞這樣的燈,隻不過,大家更喜歡在它下麵來玩手機。”
雲歸思考了一下:“這隻能說明,手機太好玩了。”
手機確實好玩,可惜雲歸卻沒什麼時間擺弄它。
整個晚上,她都在準備下一場直播的內容。
雲歸一邊挑選素材,一邊跟係統聊天。
“在你的數據庫裡,記錄過能讓人迅速變成——唔,無神論者,是這麼說的吧——的方法嗎?”
係統如實告知:“以您目前所處的曆史進程,想完全擺脫對神明的信仰,隻能一步一個腳印,沒有捷徑可走。不過,如果隻想阻斷對某一個神明的信仰,就容易多了。”
雲歸很感興趣:“真的嗎,用什麼方法?”
“找一個新的神明信奉就好了。”
雲歸:“……”
有道理。
就比如說,在天幕出現以後,一定有許多其他教派的信徒改變信仰,也會有許多百姓,當場就變得迷信起來。
但這不是他們的過錯。
因為人類就是喜歡將複雜的事物變得簡單化。
好比說,在觀看了一部好看到爆炸的電影之後,全方位地替電影寫個萬字好評,無死角地吹捧一下主角對自己的吸引力和張力,對於大部分人來說都很難。
但直接把苦茶子一扔,放飛自我搞澀澀,可就自在多了。
再比如說,要在短時間內,詳細客觀地理解一千多年的科學進展很難。
若是把它歸類為神跡,就容易讓人接受多了。
“不過,我們正可以利用這種現象。”
隨著雲歸話音落定,最後一幀視頻也剪輯完畢。
雲歸端詳著的成品,笑容裡流露出一絲滿意。
她心情頗佳地跟係統說:“其實,我重視這次直播,比重視第一次還要多。”
第一次直播,隻是替暨雲城解圍的必要措施。當火雨流星的場麵一播放,雲歸就已經有十足的勝券在握。
而第二次直播,決定的卻是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裡,人們對於這項新事物的定位。
——是神魔?是妖怪?是救苦救厄的仙佛,還是要將他們拖入災難的前兆?
“天幕水鏡”這種形式太過超前,也太令人驚駭。
正因如此,她才要以最和緩的姿態,潤物無聲地介入暨雲城的生活,決不可表現得太過強硬。
畢竟,天幕的位置無法移動,但城中居民卻是可以遷居的。
“那麼,您準備何時進行第二次直播呢?”
雲歸伸了個懶腰,看看窗外完全如漆如墨的夜色,抬手掩住一個哈欠。
“明天吧,等到下一個黃昏到來。”
在那個沒有電燈的時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是大部分人的行動規律。
雲歸不準備打擾大家白日的勞作,也不想耽誤人們夜裡休息,直播時間自然要放在黃昏了。
*
恒朝,暨雲城。
自從天上的水鏡顯現了它的神威後,這些日子以來,不論白天黑夜,隻要大家醒著,就忍不住朝天幕的方向看一看。
他們既期待,又恐懼,等待著水鏡再一次浮現波瀾。
城中甚至有人暗中開了賭盤,猜測水鏡下一次浮現畫麵時,出現的究竟會是天上宮闕、仙姬玉娥,還是驚天動地的閃電和雷火。
這些日子來,有人燒香參拜直播熒屏,也有人畏懼地躲得遠遠。
不論人們擺出怎樣的態度,那方巨大的黑色屏幕始終不悲不喜,毫無波瀾,上麵隱隱映出人間的倒影。
暨雲城中,一條流言慢慢擴散開來:
據說,隻要站在水鏡底下,你心底的每一個幽微角落,都將被神仙一覽無餘。
那是在一個黃昏,農夫結束了一天的勞作,小吏完成了一天的值守。這時的天色還不算暗淡,倘若家中有未完成的針線活,女人們樂意搬著板凳坐在門口,借天光完成它,而非等晚上花費油燈錢。
就在此時,水鏡忽然有了動靜!
在光屏開機的那一瞬間,幾乎有上百人同時注意到它的變化。
他們驚愕地抬頭向天。下一秒鐘,人們大呼小叫、奔走相告。
“神鏡有動靜了!”
“快看,快看!當家的你快出來!”
“郎君啊,那天上、天上……!!!”
消息一傳十十傳百,不多時,幾乎家家戶戶都爭相出門,全城人頭攢動,屏息等待著接下來發生的是。
就連素來風峻雅潔的太守,聽到這個消息以後,都從坐席上一躍而起。
太守一改往日的翩翩風度,直接衝進院子裡。他跑得太急,甚至還踩反了一隻木屐。
終於,在萬眾矚目之下,水鏡中傳出一道聲音。
那道女聲清越悅耳,尾音裡拖曳著金鐵相撞般的餘韻,落入耳中激起嫋嫋回音,渾然不似人間聲部。
所有聽到的人,下意識地站直了身體。
“晚上好。”雲歸說道。
她停頓了一下,感受了一下自己現在的音調。
雲歸覺得,城中的大部分人,應該都認不出,這聲音其實來自他們的“小將軍”。
若不是親自嘗試,雲歸也不敢相信,係統隻加了一個“電音濾效”,變化就有這麼大。
雲歸敏銳地注意到,這一次,實時反饋的評論區裡,有近十分之一的內容,都是在抱怨彆人胡亂推搡,或者踩到了自己的腳。
可想而知,如今的暨雲城中,必然萬人空巷。大家紛紛摩肩接踵,無論貧富貴賤,都一律舉頭向天。
如此鄭重的態度,正如雲歸所料。
但其潛藏的危險,也不可不防。
需知年年元宵佳節的夜晚,都會有幾個倒黴蛋被踩踏而死。這樣的慘案,萬不能發生在暨雲城裡。
雲歸清清嗓子,先沉聲道:“請諸位留神前後左右,各空出一段間隙,勿要推擠。”
“若有帶著小兒出來的,定要把家中小兒看住了。”
暨雲城裡,百姓們左右對視幾眼,雖然有些迷惑,但終究按照雲歸說的做了。
“神仙這是什麼意思?”
“可能……”有人遲疑地解讀道,“神仙要施展仙法,不喜小兒打擾哭鬨?”
比起男人們的遲鈍猶疑,反倒是婦人們細心,最先反應過來。
“哪裡!這分明是神仙慈悲,怕有人趁亂拐走了孩子、擠壞了人!”
抱著這樣的心情,也是婦女們先放鬆下來。
能憐惜稚兒幼子的神仙,必不會是什麼壞人啊。
在一盞茶前,發覺街道上人流聚集,秦少羽便組織了差役兵丁維持秩序。
然而在缺少娛樂項目的古代,大家看熱鬨的心思,哪是幾個官差拉得開的?
恰在此時,天上下達的兩道命令,便如同久旱甘霖一般,恰到好處地分走了他的負擔。
秦少羽暗暗鬆了口氣,忍不住抬頭朝天上看了看,耳朵尖微微一動。
不知為何,他竟覺得這道天音,語氣有些耳熟……?
……
直到評論區裡抱怨擁擠的留言少了,雲歸這才緩緩道:“我有一法,欲示天下。”
城中,街巷上的人們交頭接耳。
“這是什麼意思?”
“難道神仙要傳法了?”
“或許是要賜仙丹下來?不知吃了可飛升否?”
就在大家議論紛紛之際,那金戈般的女聲漸漸淡去。而一直散發出柔和螢光的屏幕,卻是驟然一亮!
此時,暨雲城的天色,已經漸漸的黑了。可明媚的陽光卻透過巨大尺寸的熒屏照射下來,強烈的反差對比,瞬間引發了一陣驚呼。
這還隻是個開始。
轉瞬之間,鏡頭切向遠景,屏幕裡出現的畫麵,瞬間引發了潮水般豔羨的騷動!
那並非什麼佛道功法、也沒有什麼煉丹的藥爐。但對於城中的黎民百姓來說,那畫麵卻比任何書簡都還要誘人!
——那是一大片無邊無際、一望無垠,飽滿茁壯的作物農田。
如此整齊,如此遼闊,鏡頭像長風一樣在田地上方掃過,茫茫的金色作物竟仿佛看不到頭似的,是祖祖輩輩連夢裡都不敢想象的大豐年。
這樣美麗的麥田,哪怕隻是一片幻影,都能讓人感覺自己嗅到糧食的香氣。
“麥子,爹爹快看,是麥子啊!”
“好大!好飽滿!好茂密!”
“哪裡的土地這樣肥沃,竟能同時養得起這麼多麥子!”
“原來天宮的麥子,都是這樣多穗多實的嗎?”
有老農民出神地搓著雙手,布滿老繭的掌心幾乎摩擦出火花。
他愣愣地說道:“我種了一輩子地,竟沒見過這樣好的麥子。”
要知道,千年以來,經過一代代的選種培育,作物也在不斷優化。
在恒朝,大多數麥子都隻結十幾粒。
而現代的小麥平均能結三四十粒。若是優選小麥,甚至能結六七十粒不等。
比起恒朝人熟悉的麥子,屏幕上的這些金黃的麥穗,看起來簡直像是它們的祖奶奶。
下一秒鐘,麥影漸漸淡去,三個龍飛鳳舞的字跡,像是蓋戳那樣,端端正正地出現在屏幕正中央。
屏幕下的大部分觀眾,尚且不識字。
而識字的那部分人,早已把眉毛都驚訝得挑了起來。
他們有的是在院落中獨享清閒,被姣童婢女服侍著的世家子,一看見那三個字,便下意識掩住鼻子。
“什麼阿堵物,怎麼配出現在天上!”
還有人出身田畝,僥幸認得幾個筆畫。
這樣的幸運兒,身邊呼啦啦地被鄰居們圍成一圈。
“小柱,咱們西三道的街坊裡,就你識字。上麵寫的什麼?你可認得?”
“認得就快念念!”
“這……”那人遲疑道,“這三個字,好像有些缺筆……也可能是我認錯了。”
“管他呢,你先念出來啊!”
“——是、是,‘致、富、經’。”程小柱又大聲重複了一遍,“對,沒錯,就是《致富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