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前麵那個鋪滿雞蛋的畫麵,還隻是給人滿滿的視覺衝擊。
那此刻,水鏡裡透露出的數字,便是在波瀾起伏的湖心裡,又狠狠地投入一塊大石頭。
大柳葉村裡,眼帶疲憊的婦人看向自己的丈夫。
“當家的,三千加五千……這是八千顆雞蛋吧。八千顆雞蛋,那得是多少?”
沉默寡言的男人蹲在門檻上,沒有說話,隻是回頭看了看自家院子。
曾經他們家裡,也是養了一隻雞的。
母雞雖不打鳴,卻可以下蛋。每過兩三天,總能摸到一枚雞蛋,等攢夠一小簍了,就能拿它換些粗鹽之類的東西。
可後來,韓燧石的軍隊打來了。
韓燧石圍城期間,他手下的士卒們早在附近村落裡橫掃了一遍。
村裡大家消息靈通的,扶老攜幼逃往城裡、躲在山上。
家裡的一些細軟瓢盆來不及拿走,等回來後便發現,幾乎都被搶的搶,砸的砸了。
男人家裡的雞自然也丟了,唯餘窩裡還剩下兩片雞毛。
還好太守頒布政令,今年免稅。老天保佑,田裡的莊稼又沒被禍禍——可能韓燧石做好了僵持到秋天的準備,把田地裡的出息視為自己的所有物——咬一咬牙,重新整頓家業,小民百姓的日子,便還能堅持下去。
但看見這麼多的雞蛋,想起自己失去的那隻寶貴的家禽,趙壯還是忍不住抹了把臉。
“早知道,年節那會兒就殺了吃肉了。”
“早吃了就好了。”
“早該吃的,不應該舍不得。”
暨雲胡家,年輕人們在花廳之外宴飲,長輩們卻在亭中煮茶。
“八千枚?應該不止八千之數。”
畢竟,焉知這位“小明”,就隻有一個同事呢。
在今天之前,胡家家主從未想過,他會像現在這樣,專心致誌地看雞蛋。
雞卵而已,或煮或烹,任它一枚多少錢都好,那都是庖廚之事,和他有什麼關係?
這些身居高位的肉食者們,如果接地氣一點,或許還知道家中雞蛋是田莊上送來的、管事從附近村莊裡收來的。
要是對這種事不大關心的,可能會以為雞蛋天生就長在廚房裡。
可是,當雞蛋的數量變成成千上萬以後,背後引導出的問題,就很值得人細思了。
“至少上萬枚……”朋友喃喃自語道,“照我看來,他們總不會天天都需要檢查上萬雞蛋……總不會吧。”
胡家家主覺得,自己已經無法再沉默下去。
他揮手招來管家,疾聲問道:“家中上下,一日要用到多少雞蛋?”
管家先前看見水鏡畫麵,就特意準備了一番,聽見主人問起,也並不忙亂。
“家中老夫人、郎主、眾夫人們、郎君、女郎,大概日用雞蛋百餘數。”
胡家已經算是暨雲城裡比較顯赫的門第了,一天還隻是受用上百顆雞蛋。
由此推之,上萬顆雞蛋,那是個什麼概念?
這城中所有人,一天加在一起,能消耗掉五千顆雞蛋嗎?
此時此刻,倘若把全恒朝的雞蛋都收集起來,數目能到一百萬顆嗎?
假如這座“養殖基地”每日都要消耗上萬顆雞蛋,那它將在三個月內,用掉整個大恒的雞蛋數!
那麼,水鏡的另一邊,享用這些雞蛋的人數會是多少呢?
如果這“小明”是個仙仆,服侍的仙人們各個身懷異貌,巨口一張能吞四海,一頓飯要吃雞卵三百萬,倒是好了。
可事情好像並不是這樣的。
至少,在這個“紀錄片”之前的敘述裡,那位主人公“小明”,好似是個既無家私、也無門第,甚至還成不起親的貧賤庶人。
倘若這“小明”並非仙仆,這座“孵化場”也不是仙人的府邸或法寶……
那水鏡另一端的存在,又是什麼人呢?
八角亭中,氣氛沉凝到無人開口說話。
終於,有人像是受不了這份安靜一般,輕輕地咳了一聲。
“說來也是有趣……前些日子,咱們太守似乎叫人在城西起了一排棚屋。”
一般來說,南北朝向是貴人所居,城東城西就多為坊市和普通百姓。
這棚屋既然建在西城,料來也不是重要之事。
大家聽了,都興趣缺缺。
那人旋即笑道:“聽說那棚屋門牆上,掛出了一個牌子,上麵寫的正是‘養殖場’三個字啊。”
——養殖場。
——養殖基地。
這兩者放在一起,豈非有異曲同工之妙。
最關鍵是,怎麼天上水鏡今日才播出這個“白羽雞養殖基地”,太守卻提前好幾日,就開始準備起“養殖場”了?
座上的諸位賓客,紛紛地精神一振,互相交換了幾個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