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雲歸敲響他辦公室的房門,才驚訝地推了推厚框眼鏡。
不對啊,要是老客戶裡有這麼年輕的姑娘,他不可能沒印象啊。
“你是……?”
雲歸有點木訥地朝劉主任笑了一下:“我爸讓我過來,再拿一千個種蛋。”
劉主任有點摸不著頭腦:“你爸是……”
雲歸吭哧吭哧,十分嘴笨,還上手比劃了一下:“就是那個,我爸姓呂。”
呂是G市及周邊的大姓,隨便從天上掉塊磚頭下來,都能砸翻三個。
劉主任愣了愣,恍然大悟:“哦哦,我知道了,呂哥跟我說起過你。你是他姑娘,特彆能乾的那個,是吧?”
管他想起的是哪個呂哥呢,反正雲歸點頭了。
至於雲歸說出“呂”這個姓氏後,陰差陽錯地想起的某個呂氏·三姓·人物……
咳,那怎麼能相提並論呢。
人家可是認了兩任義父,雲歸隻不過給自己編了個虛擬爹而已嘛!
劉主任果然帶著雲歸往廠裡走,一邊走一邊客套:“你爸怎麼沒自己來呢?”
雲歸悶聲說:“他忙著。”“也是,夏天小雞容易生病。那麼多雞,就你們家幾口人,是有夠忙活的。”
一旦涉及到具體細節,雲歸通通不接茬。
說了兩三句話後,劉主任終於意識到她是個悶葫蘆,便不再搭腔了。
“喏,一千枚種蛋,我讓他們給你裝好。你看這個運輸方式……”
“我坐車來的,車在外麵呢。”
“行,那就按照舊價格來,一千八,你看這錢怎麼付?”
雲歸相當利落地從腰包裡掏出現金:“我帶錢了。”
一千枚種蛋,不算大生意。既然雲歸用現金結賬,沒有賒款,劉主任也就沒跟她簽合同,隻是在隨身的本子上記了兩筆。
雲歸買好了想要的東西,眼看種蛋被一筐一筐搬上貨車,反倒不著急走了。
她順勢提出,想看看搭著賣的飼料。
生意主動上門,劉主任自然無有不應。
雲歸之前查了很多資料。
她知道,在合適的飼養條件下,配以充足的飼料,白羽雞隻需45天就可以出欄。
比起恒朝散養的小雞,小半年才能出欄的速度,白羽雞無論在肉量上、效率上、飼料轉化率上,都足以傲視群雞了。
所以一開始,雲歸是打算買些配套的飼料的。
這個打算,隻持續到她看見麻袋後的飼料表為止。
讀過飼料表後,雲歸趁著劉主任轉頭抽煙,悄悄從樣品槽裡撚出一撮飼料。
她先是湊到鼻端聞了聞,然後試探性地入了口。
係統完全被她這套操作驚呆了:“您做什麼呢,宿主?”
雲歸很淡定:“哦?有毒嗎?”
“那倒不是,少量食用的話,就跟粗糧沒區彆……但這畢竟是雞飼料,也不建議您直接吃啊!”
雲歸搖搖頭,無聲地歎了口氣:“有些時候,不親自吃一口,是嘗不出來的。”
恰好劉主任轉過身來,雲歸抱歉地衝他一笑:“剛才問了家裡,料還夠,就先不買了。”
……
跳進停在廠區的貨車,雲歸讓司機直接往市裡開。
隨後,她才佯裝假寐,在腦海裡跟係統解釋了這個問題。
“這個飼料,不能拿去喂雞,起碼在恒朝不行。”
經過一小段時間的思考,係統也隱隱理清了其中邏輯。
“因為不合適,對嗎?”
“是的,不合適。”
雲歸閉著眼睛,喉頭滾動,心底再次長長地歎了口氣。
“雞飼料的主要配方是玉米粉和大豆粉,料磨得那麼精細,裡麵甚至還等比例加了鹽,能嘗出微微的鹹味。”
“……吃得太好了,比人都好。這樣的養殖場,根本開不下去的。”
雲歸能料到,養殖場開設以後,肯定會有人試圖偷偷拿走一部分飼料,回家喂雞。
關於這點,她並不算擔心。
雖然人皆有私心,但麵對私心時,是可以用製度和規則約束的。
但如果……人也能吃雞的飼料呢?
飼料裡,帶著紮實的糧食香氣,誰會用這麼好的糧食去喂雞?
它還被磨得那樣精細,口味遠勝百姓們混在豆飯裡的粗糠。
要跟恒朝百姓解釋什麼是“激素”、“添加物”,顯然是不現實的。
他們隻會看到,雞吃了這食料後,長得肥胖;人在悄悄吃了這飼料後,兩腮也發起了肉,變得茁壯!
到那時候,甚至不是飼料是否會被偷取的問題。
關鍵在於——
“人不如雞,天下會怎樣看待這件事呢?”
哪怕士族身上寸緙寸金的衣料,足以輕鬆買下成噸的雞飼料。
可兩者給人的衝擊感,終究不一樣。
如果以西方古代舉例,這些農人,他們可能不懂得貴婦輕飄飄撕碎的一條手工蕾絲,究竟有著多麼昂貴的身價。
但如果有人把成噸的牛奶傾倒進河流,他們第一時間就會反應過來——這就是在造孽!
即使前者的價格,遠比後者高上許多。
“雖說可能會拖慢出欄的時間,但我們不能用這種飼料。”雲歸輕輕地說,“倒不是這飼料不好。”
是他們,他們恒朝的百姓,現在還太貧窮了。
雲歸必須要先用紮實的糧食,喂飽治下子民們的肚子;然後才能用上這樣精細的飼料,去喂飽一隻隻白羽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