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眼的白。
白牆、白燈、白窗簾、白被單……
林鹿盯著屋頂的白熾燈,呆呆地看了良久。
這是醫院,而她正躺在病床上,這一點,她很清楚。
可她卻又很恍惚。
她甚至都分不清,腦子裡的那些關於係統關於聞溪的記憶,是昏迷之後的夢,還是真的存在過。
尤其是腦子裡最後那一幕,真實的讓她膽顫。
係統那刺耳的警告聲,好似還在她腦海中肆虐——
【警告!警告!主世界精神支柱崩塌!小虐怡情大虐養生虐一虐更刻骨情深的花樣虐文世界版塊即將摧毀!】
那是他們收到柳其學死亡消息的當天晚上,她甚至依然清楚地記得當時自己的反應,震驚、憤怒還有慌亂不安。
當時的她那一瞬間的念頭是,她是係統的維護員,版塊摧毀,她可以重回係統中,繼續做維護員,但‘聞溪’怎麼辦?他隻是一串數據,他賴以生存的版塊摧毀後,他也會隨之消失。
但當時情況緊急,根本就沒給她時間去思考該怎麼辦,甚至連好好告彆的時間都沒有,聞溪就在她眼前炸成了煙花,而她也隨之失去了意識。
他最後留給她的隻有兩個字:等我。
再醒來,她已經躺在了醫院裡,就是現在。
如果不是夢,這一切太過魔幻,彆說彆人,她連自己都說服不了。
如果是夢,那麼,聞溪就是不存在的。
最後這個假設像是一柄利刃,在她腦子裡翻絞,絞的她頭疼欲裂,連帶著心臟也跟著疼了起來。
心率監測儀瘋狂地鳴叫,病房門被撞開,醫生護士魚貫而入,林鹿眼前開始模糊,然後是一片漆黑……
**
再次醒來,已是第二天午後。
下雪了。
窗外的世界也成了銀白一片,這白驀地就刺痛了林鹿的眼。
醫生和護士的話,一個字一個字把她拉向了現實。
她在出外勤的時候,救了一個差點被車撞的小男孩,但自己卻被車撞成重傷,深度昏迷,昏睡了整整三個月。
醫生說完她的病情和她現在的情況,合上記錄本。
啪,很輕很輕的一聲響,把林鹿的視線從窗外拉了回來。
她看向主治醫生
,淡淡道:“我現在可以出院了吧?”
醫生頓了片刻,嚴謹又嚴肅道:“你的身體已經康複,各項指標都很正常,但我建議你再觀察幾天。”
林鹿扯起嘴角,笑容很淡,淡的好似窗外一閃而過的雪色,她道:“不用了,睡了這麼久,我該回家了。”
她很堅持,醫生也沒說什麼。
林鹿去辦了出院手續。
——當然,也沒有多複雜,她隻是簽了個字而已。
在醫院的一切費用——醫藥費營養費護理費等等——都由那個被她救了的小男孩家裡出。
這一點兒讓她心裡有了些許慰藉,因為她沒有那麼多錢支付起三個月的高昂醫療費用,也算是好人有好報吧,有效地衝淡了她昏蒙蒙的心情。
剛從主治醫生辦公室出來,一位看上去還像個大學生的年輕人氣喘籲籲朝她走來。
林鹿停下腳步,站在原地,遠遠地看著他。
年輕人走過來,明明寒冬臘月天,外麵還飄著雪花,他卻滿頭大汗,走到她麵前時,還把帽子摘了下來,腦袋像是剛出爐的包子一樣,呼呼地冒著熱氣。
他緩了口氣,道:“我是實習警員徐琰,負責你案子的民警今日臨時調派出任務了,現在由我負責接手。”
林鹿點了下頭,客氣道:“可以改天嗎?”
徐琰看上去隻有二十歲,很年輕,滿臉的青春氣息,處處都是蓬勃的朝氣,明明她也就比他大三四歲,林鹿卻有種她已經老了,滿心滄桑的錯覺。
許是沒料到她會這麼說,徐琰明亮的眼睛微微一怔,半晌他哦了一聲:“可以,這是我的電話……”
這個年輕的實習警員非常善解人意,沒有問她今天為什麼不可以。
“你晚些時候告訴我哪天有時間,我去找你就行。”他道。
林鹿接過紙條,揣進兜裡,衝他笑了笑:“好。”
說完,她抬腳朝外走。
醫生說她身體各項指標都很正常,身體也很健康,可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覺得好累,連說話都覺得累。
醫院走廊裡,徐琰看著林鹿的背影,撓了撓頭,片刻後,他把帽子一戴,快步追了上來:“哎……”
她狀態不對。
像是遊離在整個世界之外一樣。
這一點兒,林
鹿自己都心知肚明。
也許是因為那些記憶,也許是因為昏睡太久了……她正默默地思索著,身後突然湧來一陣風,然後是一隻手,襲擊她的右肩。
幾乎是本能的,她轉身,抓住那隻向她襲來的手,用力一拽,而後背到那人身後,再猛地壓到牆上。
一套動作,行雲流水,在她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徐琰已經痛地嗷嗷叫。
“喂!我我……我啊!”徐琰根本沒想到林鹿會突然出手,還出手這麼重,他一點兒沒防備,直接就ko了,又痛又丟人,他大叫道:“疼疼疼,快鬆手啊!”
徐琰的痛呼,沒能讓林鹿放開他,相反,她手上力道更重了。
徐琰簡直要哭了:“你乾什麼哇,你這是襲警!襲警!”
林鹿已經聽不到徐琰的哀嚎了,她腦子裡隻有一個念頭,那些記憶不是假的,也不是夢,而是真實發生過的。
——她剛剛憑本能使出的擒拿技巧,她本人是不會的,隻有穿梭在各個世界的林鹿才會!
她昏迷的時候,成為了維護員023,還遇到了聞溪,他們糾纏了那麼多世……都是真的。
正恍惚間,眼前突然一陣天旋地轉,再抬眼,她和徐琰已經對調,現在變成徐琰把她按在牆上。
徐琰很苦逼,他一點兒都不想對大病初愈的女孩子動手,可她完全聽不到自己的話,死不鬆手!他能怎麼辦?隻能反擊了!
“清醒了嗎?”徐琰的聲音道。
林鹿還在恍惚中。
見她還是不說話,臉色還是剛剛那樣,徐琰也不敢貿然鬆開她,萬一一鬆開,她又動手怎麼辦?
疼是小事,丟人事大啊!
要是被一個女孩子接連兩次拿住按在牆上,那他也彆實習了,乾脆回去,從大一重新開始訓練得了!
林鹿確實沒回神。
因為她很難過。
非常難過。
徐琰原本也隻是要讓她冷靜,並沒有太用力,但看她神色幾乎要哭出來,頓時就慌了:“你……你怎麼了?怎麼了啊?彆哭啊,是不是哪裡不舒服,我給你喊醫生……醫生,醫……唔!”
“你怎麼欺負姐姐!”
一道稚嫩清脆的童聲在走廊裡響起,走廊很長,回聲有點響,林鹿眼睫輕輕動了下,視線落到還不到她
腰的小男孩臉上,整個人頓時一僵。
小男孩很生氣,小臉都憋紅了,黑漆漆的眸子裡,盛滿了怒火,正攥著小拳頭,使勁踢徐琰:“快放開姐姐!不準欺負姐姐!壞人!”
徐琰小腿被踢中,痛地齜牙咧嘴,心裡直叫:他招誰惹誰了啊!
“彆踢了,我是警察!”徐琰忙鬆開林鹿,躲過小男孩的腳,掏出證件:“看!”
小男孩看了一眼,懷疑道:“既然是警察,為什麼要欺負姐姐?”
徐琰瞪圓了眼,想問他你什麼時候看到我欺負人,但轉念一想,他剛剛那樣確實像是在欺負林鹿。
一口氣憋著胸口,徐琰覺得自己今兒就不該出警,他要死了啊!
最後,他指著林鹿:“你問她,我有沒有欺負她?”
小男孩轉頭看向林鹿,眨著大眼睛問:“林姐姐,警察叔叔有欺負你嗎?你彆怕,我幫你,他要是真的欺負你了,我幫你打他,我還讓我舅舅幫你一起打他!”
徐琰聽得直翻白眼,他不過就是出來處理個小案子,就要被這小鬼拖家帶口的群毆,他招誰惹誰了啊?
林鹿卻根本沒說話,甚至連眼睛都沒眨一下,隻死死盯著麵前的小男孩。
他的眉眼、下巴,眼睛裡的神色,都像極了一個人。
那個讓她一想起來,就心臟驟停的人。
“阿洛!”
低沉帶著些微涼意的嗓音,讓林鹿和小男孩同時轉頭,齊齊看向聲音的源頭。
那是一個極英俊,極高冷,全身上下刻著‘生人勿近’的男人。
他邁著步子走過來,每一步都像踩在厚厚的雪地上,發出清脆而又冰冷的咯吱聲。
“舅舅——”
小男孩開心地喊了一聲。
而林鹿,紅了眼。
她想起來了,她最後的記憶是一段靈魂被碾壓撕碎的疼,和係統冰冷的通知:
【主世界崩塌!主世界崩塌!係統無法維持!即將格式化!】
所以她沒有成為維護員023,而是重新回到了現實世界。
男人走過來,在林鹿麵前停下,而後伸手:“林小姐你好,我是被你救的安洛的舅舅,聞溪。”
林鹿:“……”
“……謝謝你救了安洛,昨天接到醫院電話趕過來時你已經睡了,很抱歉今天沒有在你一醒
過來就來醫院,你……”
他說了很多,林鹿看著他的嘴巴一張一合,進到她耳朵裡的隻有兩個字,聞溪。
其餘的,她一個字都沒有聽進去。
直到一隻好看的手伸到她麵前,思緒才漸漸回籠。
那隻好看的手,捏著的是一張支票。
雖然什麼都沒聽到,但林鹿已經全明白了。
她救的,也即是眼前這個小男孩安洛,是豪門小公子,感謝費都這麼土豪。
她隻看了片刻便收回了視線。
“不用了。”
她抬眼看著聞溪,道。
聞溪眉心很細微地擰了一下:“林小姐,這隻是我們對你表達的謝意,你不用有心理負擔。”
林鹿衝他笑笑:“你們已經支付了醫藥費,我現在也恢複了健康,夠了。”
這次,聞溪眉心是真的擰了起來。
林鹿彎腰捏了捏安洛的臉蛋:“以後過馬路一定要小心呀。”
同時心裡想的是,怪不得眉眼下巴那麼像呢,外甥像舅,這倆也太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