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潔的月光下, 少年照舊捧著一本書, 全神貫注。
小童阿穆在旁邊站著, 欲言又止, 反複了好幾次終於還是出聲了:
“少爺……”但叫出聲之後,他又不知道該怎麼開口了。
唐回放下手中的書:“阿穆, 有話就說, 不必吞吞吐吐。”
阿穆這才察覺自家少爺沒有想之前一樣, 對自己的話聽而不聞,他的注意力好似和自己一樣, 不在他手中的書上。
“少爺, 你……你今天……那個姑娘……我……她……”
唐回忍不住笑了, “莫急,一句一句說。”
阿穆更是漲紅了臉, 深呼了一口氣, 說:“少爺,你是不是跟那個姑娘——?”說這句話地時候, 阿穆膽戰心驚的壓低了聲音,生怕他畏懼如虎的唐夫人忽然破門而入, 將他們一個個嚴厲的批評一頓, 甚至會把自己押下去重重打一頓。
唐回那張白淨稚嫩的臉上忽的露出了溫潤如月光的笑容,微微的對著阿穆點點頭, 豎起一根手指“噓”了一聲:“阿穆, 這件事, 請你幫我保密!”
阿穆不假思索地拍著胸脯保證:“當然!少爺的秘密就是我的秘密, 我阿穆就是被打死也不會說出去的!”
唐回站起身,走到了月光最明亮的地方,伸出骨節分明的手,像是在撫摸月光,又像是在撫摸著一個看不見的人,他臉上的神色,阿穆看不懂。從他們重新回到永康的那天,他就覺得這個少爺,既熟悉,又陌生。
但是,這個人就是自己的少爺,是他阿穆用儘一生也要效忠的少爺。
阿穆作為一個書童,在某方麵是不合格的,比如說,他對於讀書從來是避之不及的,在唐回的嚴格要求之下,也不過粗粗認識了幾個字罷了。但是,他在打聽消息,人情往來方麵有著常人所不能企及的能力。
“少爺,”阿穆在唐回的耳邊說道:“你的信我已經交給了李小姐的丫鬟。”
“那回信呢?”
阿穆“嘿嘿”笑起來,“我就知道少爺要這麼問!”
唐回輕輕敲了一下這個頑皮的書童,“拿來。”
黃色的信封遞在手心的一瞬,唐回的臉上就忍不住露出了笑意。
信封上空空如也,用火漆燒開以後,迫不及待的展信,一行行娟秀的字體映入眼簾。
她沒什麼文采,說的也不過是尋常生活中遇見的種種小事,或者一些幼稚的心情,可是,他每每看見,都忍不住笑意滿滿,心中熨帖至極。
“少爺,李小姐到底跟你說了什麼呀,你怎麼就這麼高興?”阿穆忍不住問。
“她說,昨日家中養的白貓生了一窩小貓,玉雪可愛,很像和我一起逗玩。”說道後麵,唐回的喜悅漸漸隱去。
阿穆這個男孩子,卻是向來喜歡毛茸茸的小動物的,可是唐家因為唐夫人厭惡這些“玩物喪誌”的東西,從來不允許養的。
乍一聽有小貓咪正樂著呢,就看見了少爺的神情,不由自主的黯然垂下了頭。
近來一段時間,唐夫人察覺到什麼,對唐回的要求格外的嚴格。幾乎到了苛刻的地步,日日檢查功課,少有不熟練的地方,就加倍的懲罰。
“少爺,會不會是我出去的太頻繁了,被夫人發現了?”
唐回搖頭。他心知肚明,母親發現的緣由,不過是一次在餐桌上,他忽的想到湘靈說的一件趣事,沒有控製住自己笑出了聲。他那聰敏的母親若有似無的看了他一眼。
這是懲罰,也是警告。
唐回回到書桌,筆尖蘸了墨水,頓了又頓,提筆回信。
他已經想得到湘靈在拿到這封信時,該是怎樣的失望,也想得到她那張芙蓉麵上會有怎樣的表情。
可是,他身不由己。
儘管閱儘千年的曆史,自覺心無掛礙,通透明澈,可是當他重新投入曆史的洪流中,卻還是不得不在其中掙紮浮沉。
不過,這一次,不會像從前那樣了。
“阿穆,彆難過,我在心中說了,重陽節那日,我們去東山登高,那時阿靈帶一隻小貓給你看。”
阿穆小孩子心性,立刻又高興起來,但很快他又想到:“中秋節見一次,重陽節見一次,下元節(農曆十月十五)還能見一次,可是下一次見麵,就得是元旦了!少爺,你真苦!”
苦嗎?一年三百六十日,除了節日和生日,他全年無休,隻能在無聊的經義中遨遊。人說,書中自有顏如玉,可是他的顏如玉在書外,在他伸手可以看見卻無法觸及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