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帳(51)
周綏麵上泛出些疲倦, 他靠在龍椅上, 看了薑太醫一眼,冷聲道:“若是你的見解與王太醫一致, 便不必說了,直接下去領死罷。”
薑太醫跪下朝周綏磕了個頭:“陛下,臣的看法與王太醫不同。”
周綏抬了抬眼皮, 聲音越發寒涼起來:“當初舒樂受傷之時,你可從未告訴朕會有如今這般情況。”
薑太醫神色變了變, 正待開口,內殿的殿門卻被緩緩的推了開來。
舒樂一隻手捂住嘴打了個哈欠, 從裡麵試探性的伸出了一隻腳, 探頭探腦的望了一圈:“陛下?你今日來得真早。”
周綏隻是先停下了當前的對話,給了薑太醫一個眼神,轉過身看了舒樂一眼, 開口道:“你身子不好,怎可穿得如此單薄。”
舒樂懶洋洋的眯了眯眼睛,靠在內殿門柱上望了望周綏,慢悠悠道:“臣這不是, 剛睡起來嘛。”
話說到一半, 又困頓的張了張嘴,一副散怠極了的模樣。
周綏皺起了眉頭, 從椅上站起身往舒樂的方向走了過去, 責道:“方才宮人說殿內有兩隻暖爐用儘了, 現下新的還未安置進來, 不可大意。”
說著便要將身上的絳紫色大氅脫下來給舒樂披上。
脫到一半,周綏突然停住了動作。
舒樂正歪在牆邊上等著周綏伺候他,猛地看周綏不動了,也跟著愣了愣:“陛下?您這是突然想到了什麼?”
周綏回過神來,目光幽深的看了一眼舒樂。
舒樂被他看得毛骨悚然,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
然而向後落的那隻腳還未著地,便被周綏拉了回來,摟進了懷裡。
周綏顯然覺得舒樂此舉有些不妥,伸手替舒樂撫了撫鬢邊的額發,道:“你早已非黃口少兒,為何做事還如此魯莽?如今你身體還未大好……”
“如今我身子還未大好,所以不能出宮,不能出殿,不能會客,隻能在宮裡等著陛下來看望臣。”
舒樂也沒反抗,很無所謂的被周綏抱在懷中,替他說完了那句話。
說完之後還抬著眼皮瞅了瞅周綏:“陛下,臣說的是不是一字不差?”
周綏沉默片刻,低頭在舒樂唇上猛地咬了一口,無奈道:“行了,朕知你煩了,朕閉嘴便是。”
就在剛剛停留的那一瞬間——
不是因為彆的,而是周綏突然發現。
他對舒樂的縱容已經在不知不覺間到達了一個讓自己都覺得惶恐的程度。
又或許說,是他一退再退,直到現在更加狠不下心來。
周綏身上的那件帝王所屬的絳紅色大氅終歸還是披在了舒樂身上。
舒樂跟在周綏身後出了內殿,格外美滋滋的在銅鏡上瞅了兩眼,十分嘚瑟。
周綏等了許久也沒等到舒樂跟上,回過身來,舒樂正伸手戀戀不舍的摸著身上那件大氅的毛料。
周綏:“……”
周綏歎了口氣:“那件氅乃東潘進貢的紅狐皮,你若是喜歡,朕私庫裡還有幾匹。”
舒樂立即心動了起來,然而轉念一想說不定做出來他就和小皇帝說再見了,還是拉倒吧。
他又摸了摸光滑的皮毛,正氣淩然的對周綏道:“不必了,陛下的私庫臣怎可擅自動用,謝陛下抬愛。”
周綏瞥了他一眼,彎了彎嘴角:“哦?小將軍也覺得朕抬愛與你?”
舒樂愣了愣。
這還是周綏第一次在有他人在場的時候叫他小將軍。
舒樂輕聲一笑,悠悠道:“臣為子,偷安於宮中,勞得老父代子出征,不孝;為臣,與陛下分憂無能,不忠;為將,重疾在身,愧對於百姓,不義也……”
舒樂微微一頓,目光有些茫然,卻極快的搖了搖頭,轉向周綏,輕聲道:“臣大罪也,得陛下之幸苟且至今,怎可算不得抬愛。”
讓你不給樂樂姓生活,用刀幾刀痛死算了。
舒樂尖利利的看著周綏,磨了磨牙。
幾句話一出,周綏本來還算得上不錯的心情,登時便跌入了穀底。
如果沒有見過舒樂出征的樣子,周綏覺得自己一定信不過舒樂這番話。
可他偏偏與舒樂一同出征——
那人騎在戰馬之上,戎裝熠熠,打馬而去的身影,比如今這幅模樣來得生動無數倍。
周綏後知後覺的逐漸明白。
無論從兵書還是戰法,舒樂都算得上千古以來數得出的……將才。
可也晚了。
不知是不是剛剛情緒變動,亦或者說了太多話,舒樂又猛地咳嗽了起來。
周綏心下一慌,趕忙上前扶住了舒樂的肩,急匆匆的對跪在一旁的薑太醫吼道:“你還不快來看看他這是何情況?!”
薑太醫趕忙應聲上去,號了舒樂的脈後對周綏拱手道:“陛下不必著急,娘娘這是氣血上湧,一時間體能跟不上來,回床上歇息一會兒方能恢複。”
舒樂好不容易等這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咳完了,趕忙朝周綏擺了擺手,道:“薑太醫說得對,臣無礙,陛下無需擔憂。”
周綏幫舒樂撫了撫背,又親自將茶盞塞入舒樂手中:“這是雪梨銀耳,你淺淺喝些,朕讓禦膳房在為你準備些補湯。”
舒樂被周綏伺候的挺舒服,優哉遊哉的喝了兩口雪梨湯,還伸出舌尖舔了一下唇角。
兩人挨得很近,舒樂自然感受到周綏呼吸猛的一滯,整個人僵了片刻。
卻又強行恢複了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