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季同終於舒了一口氣,他朝周綏磕了一個頭:“陛下聖明。舒小將軍確是此戰最好的人選,他前幾日與臣信中說到對此戰把握很大,以臣對他的了解,想必不會失言。”
林季同笑了笑:“陛下且靜待舒將軍的好消息歸來便可。”
周綏隻覺得渾身都如浸透在冰寒刺骨的冷泉之中,他整個人都凍得抖了抖,卻絲毫沒有任何緩解。
隻得咬緊了牙冠,半晌後才道:“舒樂與你,經常通信麼?”
林季同斟酌道:“舒小將軍與臣偶爾會說些戰事上的情況……若是軍中缺些什麼,也會與臣提起……”
周綏許久未言,良久之後才輕輕的笑了一聲:“是麼?他從未與朕說過這些。”
林季同神色微變,飛快補救道:“陛下千萬莫要介懷,想必是舒樂擔憂陛下龍體,怕陛下憂思過重,才未告知陛下這些瑣事。”
周綏卻沒有接話,他看了林季同一眼,緩緩道:“他還與你說了什麼?”
林季同剛剛自知失言,本不想再說,試圖虛瞞過去。
卻不想周綏淩厲的眼睛直直看了過來:“一五一十的說與朕聽。”
林季同心中本就因為舒樂而對周綏本就有幾分怨氣,現下又被一激再激。
他停頓片刻,終於道:“舒小將軍與臣說,現在兩軍還未交戰,營地中十分安靜。前日川南城又下了雪,他在帳中還看到了有年紀很輕的士兵在外邊逮野兔子玩……他本也先去試試身手,可惜實在太冷了,他不敢出去。”
周綏的表情越加淒惶:“還有呢?”
“還有……”
林季同神色幽微,他抬眉望了周綏一眼,低聲道,“臣問他,為何陛下您如此對他……他卻還願意為您拖著病體遠赴邊疆,強行迎戰。”
周綏猛地僵住,他的指骨握得死緊,漸漸泛出幾絲青白之色。
他陰厲的看向林季同:“林學士,你好大的膽子……”
這句話說到一半卻被周綏自己斷了開來,他深吸一口氣,道:“舒樂……如何說的?”
林季同跪在地上的姿勢不變,依舊一副文人風骨,他緩緩道:“舒小將軍與臣說,他從不是為您而戰,而是為後周三朝江山社稷而戰,為百姓安居樂業而戰,甚至為他舒家百年家業而戰。”
“他還與臣說……”
“隻可惜陛下您識人不清,從高朗開始,就忠奸不辨,是非不明。”
“空有明君的架勢,卻從未行明君之實。”
林季同說完之後,全身伏地,朝周綏磕了三個響頭:“臣自知重罪,請陛下責罰。”
周綏不言,良久後才冷哼一聲:“請朕責罰?!你可知道你這是何等罪責?足夠全家問斬,株連九族!”
林季同跪在地上,不卑不亢:“臣孤身一人,無妻無子,無父無母,怕是沒有九族可誅。”
周綏恨聲道:“舒樂就這般值得你為他去死?”
林季同搖了搖頭,抬頭看了周綏一眼,露出一個淺淡的笑來:“陛下,臣自然不想死。然生死有命,若為臣者終有一死,臣願為知己者死。”
周綏冷笑道:“好一句為知己者而死。起來吧,若是朕當真誅了你,舒樂豈不是要鬨得朕臨死都不安寧。”
林季同皺了皺眉,不讚同道:“陛下乃龍運之人,怎可輕言死字。”
周綏沒有接話,反而道:“朕下午在禦書房中看了近來些時日的折子,你處理的不錯,若是論起功勞,也有你的一份。功過相抵,方才的罪責朕替你平了。”
林季同沒想到周綏今日這麼好說話,愣了愣才道:“臣謝過陛下,陛下萬歲。”
周綏掀開錦被,伸手扶住床柱,極勉強的站起身來。
林季同本欲過來攙扶,卻被周綏擋開。
中毒之後方才吐過血的身子自然不比往常,周綏一步步的走到禦案前,提起禦筆,在空折上唰唰寫了幾句。
然後周綏丟下筆,將奏折丟給了林季同。
“朕明日一早親赴川南,助舒小將軍一臂之力。”
周綏扶住禦桌,低低喘了幾聲,澀著聲音道,“朝中之事,便委托林愛卿再為朕辛苦幾日。”
“待朕回來,便換換方式……看看能否做個如舒樂所願那般的明君。”
而此時此刻,千裡之外的川南城又下了一場雪。
舒樂坐在帳中,不知何故突然打了個噴嚏。
他吸了吸鼻子,伸手摸了兩下額頭,果真燙的驚人。
嘖,感覺吃棗藥丸的節奏。
舒樂將桌上的湯藥一股腦的喝了下去,又偷偷從桌下的小屜中取了塊果脯來吃。
還沒來得及吞進嘴裡,帳外就來了陣前的傳報:“舒將軍——溫將,溫容狗賊親自帶兵,來勢洶洶,前線的將士們抵擋不住,退了回來。”
舒樂趕忙把嘴裡的果脯嚼吧嚼吧咽了下去,拍拍手站了起來。
他裹了裹身上的大氅,伸手取過豎在一旁的紅纓槍,朗聲道:“膽大的兔崽子,走!本將軍親自替你們去尋個場子!”
那名小兵臉上閃過一抹激動之色,隨即又小心的看了看舒樂身上的衣物,建議道:“舒將軍,您要不要去換一身戰甲……”
舒樂手中纓槍一晃,轉身對那名小將士勾唇一笑:“不必,本將軍怎會輕易被那亂臣賊子所傷!”
呸,肉體凡胎,怎麼可能不會受傷。
隻是太冷了,若是真的換了戎裝,舒樂擔心自己連纓槍都握不住了。
他是真的,快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