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瑾修一度以為顧安晏這次來R-9星係是受皇帝倉促之命。
但來了之後才發現,顧安晏對這裡的每一塊布局都異常了解和熟悉——
就像是早已經通過遠程監控,窺見了這裡的每一寸土地。
這讓關瑾修有了一絲非常微妙的猜測。
雖然這種猜測見不得光,更尋不到證據。
但卻實在可疑。
腳步聲越來越近,關瑾修遠遠看到顧安晏軍服大衣的一角在夜風中掠起,將他整個人勾勒的越發筆直。
關瑾修決定在顧安晏走過來之前結束通話,於是換了話題:“買完東西就回去,最近邊緣星係上不太平,首都星上督察隊也加強了巡視,自己小心一點,嗯?”
舒樂點點頭:“曉得曉得,那我——阿嚏!”
關瑾修皺眉:“又生病了?”
舒樂正要說話,還沒來得及開口又連打了兩個噴嚏。
他揉了揉鼻子,不太高興的道:“快閉嘴,彆瞎說。肯定是有人在背後說我壞話。是不是你?!”
關瑾修無言以對:“寶貝兒,已經星際33年了,能不能不迷信了?”
舒樂:“哼。”
這聲淺淺的“哼”聲像是從鼻腔裡擠出來的,又軟又甜膩,好似撒嬌又似傲嬌。
關瑾修捫心自問後不得不承認,自從包了舒樂,他開始在聲控這條路上越走越遠。
且一去不回頭,一路走進大坑裡。
關瑾修隻得出聲哄道:“好好好,迷信就迷信。冷了就買件外套披上,不用省錢。”
舒樂成功的捕捉到了最後四個字的重點,於是再次不要臉的開心了起來:“不省錢的話,我花光了你會立刻再給我打錢嗎?”
關瑾修:“……”
關瑾修歎息道:“舒小少爺,你鑽進錢眼裡了嗎?”
舒樂撇了撇嘴反擊道:“關大少爺,我窮,窮窮窮窮窮。”
關瑾修再次敗下了陣:“好,打錢。”
舒樂一咧嘴:“謝謝金/主爸爸!麼麼啪!”
這稱呼隱秘而曖昧,帶著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禁忌的銀靡。
關瑾修最受不得舒樂這麼叫他,每次都能硬生生被叫出反應。
在被撩得在冷風中硬了第三次的男人終於暴躁了。
關瑾修低低不知罵了一句什麼葷話,在通訊裡咬牙切齒的對舒樂道:“小浪貨!遲早把你弄死在床上!”
舒樂不緊不慢的噓了一聲,毫無壓力的率先掛了通訊。
獨留硬的難受的關瑾修在夜風瑟瑟中,被貧瘠而荒涼的夜風重新給把那玩意兒吹透了所有溫度,又萎靡了下去。
無論怎樣,也是很慘了。
顧安晏走過來的時候恰巧聽到了兩人的最後一句話,他沒往其他地方想,倒是隨口調侃了一句關瑾修:“新情人?”
關瑾修將衣袖拉了下去,遮住手腕上的光腦,笑道:“之前跟你說過的那隻金絲雀。”
顧安晏了然,開口勸道:“聽上去沒你說的那麼不乖啊,既然弄到手了,還是愛惜一些。”
關瑾修收回放在顧安晏身上的視線:“安晏,他乖是因為繩子的這一頭還牽在我手裡,放鬆一點就會鬨出事了。”
不愺服了,那個人是永遠不會真正乖順的。
到底是好朋友的家事,顧安晏說了兩句便不好繼續,隻得停了下來:“對了,剛剛你讓一級兵過去問我什麼時候離開?是有事要回去嗎?”
關瑾修道:“沒什麼急事,但我們已經在這裡停了近二十日。安晏,就算你有皇帝的準許,長期駐留流浪行星是違反帝國憲法章程的,何況你的工作本就不應該離開這麼久。”
顧安晏的神情裡極難見到的出現了一抹遊移。
他沉默片刻,點了點頭:“你說得對,的確是我拖延太久了……”
關瑾修心下猶豫片刻,還是補了一句:“荒星的邊緣人口數量結算,往年這種任務雖然也歸你負責,但你從來不會親自測量。R-9星係更不是人口結算的目標星係,你來這裡……”
他頓了頓,問了出來:“是為了舒樂?”
“我找不到他了。”
顧安晏的語氣裡有著顯而易見的迷茫,“他身上有遙感監控係統,每年這時候都會自動定位發回。但是今年沒有,毫無信息反饋,也沒有任何遙感監控被破壞的記錄。”
顧安晏似乎有些艱難的深吸了一口氣,緩緩扶著桌沿坐了下來:“我派人暗中搜索了很久,但沒有一個人找到他。”
關瑾修心下一沉,下意識道:“你在舒樂身上安裝遙感監控?他知道嗎?”
顧安晏道:“他怎麼可能知道?!他當然不知道!”
說完之後大概自己也覺得這一聲實在太過無禮,顧安晏的聲音又重新弱了下來。
他跌回座位上,抬頭露出一個苦笑:“瑾修,你也明白。舒樂恨我入骨。”
關瑾修其實並沒有從舒樂身上看出多少對顧安晏的恨意。
他很少,甚至根本沒有提起過顧安晏這個人。
就像是剝除了早已經腐爛的肉塊,將他從身上挖出來,血肉模糊的剔了出去。
而顧安晏卻顯然還沒有放棄。
或者說,從來都沒有準備放棄過。
大概是連續幾晝夜沒有休息,顧安晏的聲音裡有種顯而易見的疲倦和啞然。
他垂下頭,滯了半晌,輕聲道:“瑾修,他不見了。”
過了幾秒鐘,顧安晏再次重複:“舒樂不見了。”
“他沒有星際飛船,沒有星艦,甚至連飛行器都沒有。”
“可是我找遍了整個R-9星,沒有一個人是他。”
顧安晏像是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氣,麵色倉惶。
關瑾修看著顧安晏,沒有說話。
兩人從進入軍校之前便早已相識,當時他還沒有被皇帝所承認,更沒有現在這樣的身份和位置,是連狗都不如的存在。
後來進了軍校,他看著顧安晏和舒樂在一起,又看著兩人分崩離析。
終於等來了一個機會。
可惜這個機會終歸是用不上了。
男人的友誼與情愛之間劃有一條涇渭分明的楚漢河界,兩兩互不侵擾,也絕不交融。
曾經的顧安晏在關瑾修的界線上徘徊許久,最終卻到底劃在了友情的那一邊。
關瑾修向前走了兩步,在顧安晏的肩頭拍了拍:“時間這麼久了,找不到他也是正常的,沒必要太過擔心。”
顧安晏卻並不這麼想:“舒樂被流放前已經剝除了光腦,也就是說,他就算是死了,主星流動人口調查局也不會收到任何消息。”
關瑾修沒有反駁。
光腦是星際常駐人口唯一的身份證明,和現存人口完全綁定。
人死之後光腦自動停止運行,即可方便統計出具體過世時間。
而舒樂早已經沒了最初的那台光腦。
帝國的貴族和普通人所用的光腦並不一樣,大到功能小到顏色。
舒樂最初的那台光腦是豔麗的橙紅色,扣在他靈動的手腕上,愈發顯得白皙細嫩。
關瑾修還記得當時舒樂的機甲也是橙紅色,在舒樂流暢的操作下看起來像是一團正在燃燒的火焰。
是了。
時間這麼久,他們所有人甚至都忘了舒樂當時在帝國軍校,也是天才般的存在。
雖然隻有A級的精神力,卻可以越級操作S級的機甲。
當時甚至有傳言,S級的機甲也同樣不是舒樂的極限。
更有傳言,顧榮十分欣賞舒樂。
……
而這一切所有的傳言,都隨著舒家的隕落——
一並銷聲匿跡。
舒樂現在的光腦是關瑾修親自給他配的。
是最普通的灰色,不具備配備機甲的條件。
就連光腦備注的性彆都不是舒樂原有的性彆。
而他卻看上去依舊很滿意,每天都能抱著光腦打遊戲打的飛起。
“瑾修。”
關瑾修的思緒被重新拉扯回來,在呼嘯的風聲中重新交織,又曲折離奇的再次拚湊。
顧安晏定定的看著他,半晌之後,輕聲道:“瑾修,你上次來R-9星係的時候,真的沒見過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