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曲(57)
然而在關瑾修在這頭經曆內心折磨的時間裡, 舒樂卻百無聊賴的在通訊的另一邊摳腳。
不對,舒樂絕對不會承認自己有這種看上去十分猥瑣的行為。
他隻是發現, 十根腳趾頭也挺好玩的。
……好吧, 主要還是因為太無聊了。
舒樂實在沒什麼話可跟關瑾修聊。
除了主觀因素上關瑾修曾經是他的情敵,兩人一見麵就吵架, 一吵架就翻臉。
還有更客觀的原因是——關瑾修到底是把他從R-9星係帶了回來。
雖然其中還有種種複雜的因素,但內裡的核心總歸是沒變。
一碼歸一碼,舒樂覺得自己不能上演恩將仇報的故事。
這也是他至今為止擁有著出乎意料的好耐心,沒有掛斷通訊的原因。
隻可惜這些僅剩下的有限耐心也在很快的消耗之中。
舒樂收回自己欠抽的手, 乖乖巧巧的坐回了被窩裡, 無奈的道:“關瑾修, 你醞沒醞釀完啊?老子現在是病號, 我要睡覺!”
誰知道關瑾修立刻轉了話題:“你生病了?”
舒樂:“……”
舒樂深吸了一口氣,儘量心平氣和的道:“現在是午夜, 關先生, 如果你打過來就是為了問我是不是生病了, 那我很懷疑你掐準這個點就是想看看我會不會半夜被你嚇死。”
關瑾修沉默了片刻。
也許是的確意識到現在這個時間段微妙, 又也許是因為舒樂在通訊另一邊的,就算粗聲粗氣也依舊顯得有些單薄的聲音。
兩人同時安靜了幾秒。
關瑾修開口道:“皇帝今天下午召你進宮了?”
自從知道了關瑾修和宮裡那老皇帝的關係, 舒樂就對關瑾修加上了一層防備。
雖然在舒樂心裡並沒有什麼父債子償的認知,但如果可能, 他還是樂意再離關瑾修遠一點。
沒有關係就是最好的關係。
隻是看上去偏偏不能如願。
舒樂的身形由於疲勞而顯得有些委頓, 他向後靠了靠, 整個人便倚在了後麵的床枕上。
床枕厚重而柔軟, 結結實實的承擔了舒樂所有的重量。
舒樂輕輕歎了口氣:“關瑾修,你這個問句也太假了。老皇帝召見我沒召見我,除了我還召見了誰,我又在宮裡麵碰到了誰。你不是應該都很清楚嗎?”
現在早已經不是關瑾修剛剛被皇帝認回的那段日子。
整個帝國都知曉他是老皇帝唯一的私生子,雖然還沒有舉辦冊封大禮。
但若是皇帝不幸有了什麼不幸,那下一個繼承人不出意外肯定是他。
這麼多年的時間,無論動作多麼遲緩,也足夠關瑾修在宮裡為自己鋪好一條看上去光明無限的坦途。
舒樂懶洋洋的眯著眼,隨口就能摸出把小刀去紮關瑾修的心:“其實我很好奇一個問題啊關先生。”
“當然這個問題也很簡單,就是……在你心裡,會不會很希望那個老家夥去死啊?”
舒樂語氣平淡,聲音不急不緩,連一絲急促的過激情緒都沒有顯露出來。
他真的是在很誠心的詢問關瑾修這個問題,又繼續道,“據我所知,你的母親出身風塵,啊,抱歉,但我沒有絲毫貶低她的意思。我是想說,每個行業都值得尊重,存在即合理。”
這句話像是把尖銳的鉤子,成功將關瑾修心裡最陰暗和最深處的東西全數勾了出來。
他全身不受控製的顫抖。
他張了張嘴,卻什麼都沒有說出來。
從他的身份突然改變的那一刻起,曾經醜陋的一切都像是被刻意的蓋上了一層遮羞布。
關瑾修甚至聽過許多大大小小的媒體開始認真的褒揚他的母親,將她過分渲染,誇張的不可思議。
而這世界就是如此,越華麗的表麵,往往埋著最不堪的幽暗。
當所有人都刻意避開他母親本來的身份,轉移角度進行誇讚——
這本身,就是另一種難言的羞辱。
這麼久以來,舒樂的話是第一個如此簡單明了,一針見血的。
在被揭露的痛與恨的邊緣,最容易滋生出扭曲的情感。
關瑾修深吸了一口氣,一字一頓的道:“是,我媽是個妓/女。舒樂,這和你的問題有關係嗎?”
“當然沒有啊。”
舒樂的聲音裡充滿了不在意,輕描淡寫的將這一頁翻了過去,“我就是想跟你說,就算她出身不好,也沒讓你死在娘胎裡,更沒把你交給宮裡那老家夥,死之前還在辛辛苦苦的拉扯你長大。”
“這是不是說明,她其實並不想你和老皇帝扯上關係呢?”
關瑾修一怔。
這當然不是因為舒樂的想法讓他突然有所頓悟,而是他有些詫異,舒樂會突然開口講這些。
在關瑾修的印象裡,舒樂生性懶散,貪圖享樂,仗著家世優渥,整一個紈絝子弟。
要是再說難聽點,顯然就是沒有腦子。
然而越是相處,關瑾修卻發現——舒樂遠比任何人都要通透。
但他絕對不會開口。
那雙豔色的唇,可以親吻,可以纏綿,可以享樂。
卻絕不會主動與你談心交流,更不會告訴你他的想法。
或許在舒樂看來。
上一次床,遠比剖開他心裡的想法來得簡單和快樂。
所以有那麼一瞬間。
關瑾修甚至以為自己聽錯了。
他站在原地愣了半晌,才冷笑了一聲,似嘲似諷的道:“舒樂,你這是在跟我談論我的父親?”
“咦,你承認他是你父親啊?”
舒樂的語氣非常驚訝,隻是那驚訝染上了兩分裝模作樣的色彩,聽上去實在不怎麼逼真,“我以為按照你現在和你父親的狀態,應該是很不想承認他才對。”
“哎,真是失敬失敬。”
舒樂在通訊那邊不知擺了個什麼表情,總之聲音瞬息萬變,瞬間不正經的嬉笑了起來,“那行,那我就不多說了。不知道關大少爺還有什麼指教呀?”
關瑾修沒有說話。
因為他終於發現,和正經起來的舒樂聊天,是一件非常讓人疲累的事。
他必須要展露無限的誠意,來打破舒樂心裡那層加厚了不知多少遍的防護網,然後將雜亂無章的內裡重新拚湊。
最終得到一個可能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