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過去,便正式過了喪期。
李府終於走完了安葬流程,府內上上下下的白布、及無數隻白燈籠也全數在清晨卸了下來。
小蠶早早便收拾好包袱,奔進東廂房:“小姐,咱們該走啦。”
李秀色聞聲落下最後一筆,匆忙將信紙折了兩折,塞進封中揣進袖裡,方道:“好,你先在外頭等著,我去同父親辭個彆。”
她一路行至李譚之房間,對著房門敲了敲,等上片刻,卻絲毫沒有動靜。沒多會兒,廊外遠遠走來一嫋嫋婷婷的身影,停在她麵前,故意“呀”了聲道:“妹妹可是來辭行的?可惜父親一大早便去了欽天監,你怕是見不著了。”
李秀色扭頭看去,原主那小鳥依人的二姐姐正一臉貼心似地瞧她,嘴上道:“妹妹今日便要去鄉下了,那地方可是什麼都沒有的,一些該有的物什可都備好了?到了那兒,千萬彆著涼了,對了,衣物帶夠了沒?若是不夠,我那還有些穿不下的,可以送來給妹妹。”
話音未落,身旁跟著的小侍女便跟著“噗嗤”一下笑出了聲。
話裡是關心,話外風涼她如今的處境,李秀色並非聽不出來,皮笑肉不笑道:“不必了。”
李秀衣繼續冷嘲熱諷道:“父親許是還不願見你,妹妹先離開便是,等他回來,我替你招呼聲便好。”
“多謝。”李秀色瞧了李譚之空蕩蕩的房間一眼,沒再停留,轉身便毅然而去。
一路出了府,上了馬車,小蠶也將大包小包塞進了後頭那板車上,最後才鑽進了車廂裡。她見自家小姐正掀著簾子朝府門口望,便歎氣道:“小姐,您是不是有些舍不得?”
李秀色搖了搖頭。
她不過突然有些寒心。走時沒一人在意,係統介紹說原主是在化僵屍前被一把火燒死在無燼洞中的,她短暫的生命從此孤獨地熄滅在那裡,李秀荷方還有母親妹妹爹爹的疼愛與悼念,那原主李秀色又有什麼呢?
她放下簾子:“沒事,走罷。”
又“啊”一聲道:“對了,繞個路,咱們先去趟顧太師府。”
*
馬車沒多久便停在了位於六牌樓內的太師府門前,李秀色將袖中物什掏了出來:“小蠶,將這送過去。”
小蠶匆匆下車,沒一會兒又跑了回來,李秀色問道:“收下了?”
小蠶點頭:“太師府下人可比廣陵王府那個好說話多了,我一說是三小姐您的信,那小廝像是早被吩咐過似的,立馬應了下來。”說著,又奇道:“小姐,您今日怎的竟開始給顧公子送信了?”
馬車緩緩行駛,李秀色放心地靠在車廂內,眯上眼小憩,嘴裡卻得意道:“自然是因為你小姐我機智過人。”
小蠶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隨後又覺得還是有些不大明白,正要再問,卻聽見淺淺的鼾聲,身旁那位竟已經沉沉睡了過去。
*
馬車一路南下,不知過了多久,李秀色忽然被喚了醒。
她聽見有人在耳邊“小姐、小姐”地輕聲叫她,迷糊睜開眼來,便聽小蠶道:“咱們已經到啦。”
李秀色有些恍惚地被扶出了車廂,隻見麵前是一處模樣破舊的高牆大院,蒙了一層灰的門匾上隱約能看清一個“李”字,視線所及之處皆是灰撲撲的模樣,就連大門處的蜘蛛網都結了好幾層。
她茫然地行至了門前,抬手輕輕一碰,還未來得及推,便聽“砰”一聲,那大門碰瓷似地朝後直直一倒,濺起塵土一堆。
“……”
李秀色忽覺有些站不穩:“你確定沒走錯?”
小蠶灰頭土臉地咳了一聲,沉痛道:“小姐,自老爺上一輩起,家中大大小小全都搬離了青山鎮,此處久無人住,更沒人打掃,這祖宅便漸漸沒落成這般模樣了。所以我才說,老爺這回是真的動了怒,對您心狠了一些。”
李秀色抽了下唇角:“無礙。”
她踏著門板徑直走了進去,瞧見此地雖破,卻有著一前一後兩個大院,大大小小的屋舍也有不少間,心中頓時回升了些寬慰。小蠶挑了位置最好、窗口向陽的一間,替她匆匆打掃乾淨,隨後道:“小姐,晚上您要吃什麼,好在咱們帶了些菜來,我去給您做。”
李秀色跟著她一路進了灶房,見小蠶熟練地在那搗鼓,沒一會兒便飄出了幽幽香氣,忍不住讚歎道:“你年紀看上去這麼小,怎的會這麼多東西。”
見小蠶害羞地撓撓頭,她還想著再誇兩句,卻不知想起什麼,雙眼忽而一亮道:“對了小蠶,你能不能教教我下廚?”
整日送信,那騷包許是會膩,確實是要整些新鮮的了。
說到信,她最後一塊免死金牌也在昨日瀟灑完畢,以後的命算是一半都囑托在了那顧雋手裡。昨日請求他相助,便是要通過他那一環轉送,輔助她完成任務。
隻可惜這該死的係統還有個破規矩,當日信隻能當日送,若是吃食也須是親手所做,所以今早隻能先給太師府送去一封,明日及以後的,須得每日通過信鴿或是快馬加鞭相遞。
她仰頭看看天色,心中漸漸生出些焦急,也不知顧雋那廝成功了沒有……
還在想著,便忽聽腦中傳來“滴——”一聲:
【恭喜宿主,完成第九次倒貼任務,任務進度9/100。備注:先前免死金牌已為您抵去三次。請宿主今後再接再厲!”
誒?成了?!
*
太師府。
此時已是夕陽西斜,餘暉透過窗楞,在石地上灑下斑斑點點。廣陵王世子一雙繡祥雲紋黑靴踏上斑點,懶洋洋坐在桌邊,手裡捏了張什麼,輕輕點了一點:“你將我叫來,不是為了你祖宅之事,而是讓我看這個?”
另一邊的顧雋著一身丹青色常服,這顏色襯得他麵色有些偏白,似是氣血有些不足,但麵上仍是和顏悅色,溫和道:“那事稍後再談。昨昨兄,這信你看一次,便是救李娘子一次。正所謂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應當高興才是。”
顏元今似是氣笑了,再瞥一眼桌上那張信紙,隻見上頭極其自戀且歪歪扭扭地寫著:
“廣陵王世子,見好。小女今日已歸鄉,勿念。
——色色留。”
嗬。真是好一句勿念。
他稍稍抬手,將自己那貼身小廝喚了進來,敲敲桌麵:“把昨日同我說的,再跟顧公子說一遍。”
陳皮如今會看臉色得很,遠遠瞅著那信封,便立馬對著顧雋將高複與李秀色的前塵往事八卦了一番,最後總結道:“顧公子,你可知那李娘子並非何專情之人,她是給那高複送信送不出去,才退而求其次,來給我主子送的。”
顏元今:?
顏元今:“滾出去,彆說了。”
“……”
眼見陳皮一臉“主子我錯了”的神情邊嚎邊被拖了下去,顧雋收回目光道:“世子,李姑娘並非退求其次,隻是她屬實有些難言之隱。”
顏元今冷哼:“若是人人如此,人人都要來送信,那當我廣陵王府是什麼了?”
顧雋立馬“誒”一聲,擺下手道:“昨昨兄,彆這麼說,以你這性子,斷沒有那麼受歡迎的。”
顏元今:?
顏元今道:“總之,我今日隻會被你騙來一次,明日我再不會看了。”
顧雋道:“那可不行。”
他神色染上幾分凝重:“我已答應了李娘子,要替她保住性命。你怎可讓我做出失信之事?”
見廣陵王世子不吭聲,他又輕咳一聲,囉嗦道:“你還記得前幾日在碧雲山莊?我見李娘子為人勇敢果斷,如若不是她上前帖符,隻怕最後還不能製服得那般容易,遊屍再傷了你也不見得。我是萬萬沒有她那般膽量的,胤都除了喬吟,也未見旁人女子可以這般。人家如今已然遠去鄉下,斷不會親自來糾纏你,或是惹你心煩。如若她說的星相確有其事呢?你不過看一眼,並無大礙,再者信經我手,也沒人知曉,更不會傳出什麼閒話。”
“你若是肯幫忙,我便將府裡那張彎曄落月弓借你耍一耍,如何?”
他曉得這世子最喜玩弓。太師府那一把乃前朝大將軍所贈,算是這世間頂好的寶弓。顧府上下皆為文人,無人會用,便整日置在後堂中作觀賞。顏元今怕是早就動了心思,隻是以前他年紀尚小,顧中庭不舍得借與兒子同窗,如今他已長至十七八歲的恣意少年,恰是圓月彎弓的好時節。
顏元今聞言,扭頭看了顧雋一眼,卻未回答,隻哼了一聲,起身便要離去。
顧雋正要繼續遊說,卻見他行至門前,而後停下了步子:“本世子今日心情不大好,祖宅之事明日再談。”
頓了頓,又丟下一句:“明日記得把弓送我府上。”
說完,頭也不回,叮鈴而去。
顧雋一愣,而後頗有些好笑似地搖了搖頭。
他笑著,忽而抬手掩住唇邊,似是肺中突有些不適,輕輕咳了兩聲,一旁下人忙上前道:“公子,該喝藥了。”
顧雋搖了搖頭:“無妨。”
“晚點喝罷。”他道:“這藥不過是因府裡大夫瞧不出有何毛病,隨意開的方子,你也瞧見了,我與父親這幾天喝了也絲毫未見好轉,想來是無什麼用的。我看不過是我們緊張了,許是過些日子天色回暖便會自動好轉。”
說著,又道:“你先叫人給父親備上一碗,我會兒再過去。”
“是。”
顧雋吩咐完,瞥見那封被廣陵王世子隨手扔在桌上的信紙,便抬手認真地疊了起來,並未瞧一眼信上的內容,隻好好地塞回信封,放置進了一旁的抽屜中。
*
滴——
【恭喜宿主,完成第16次倒貼任務,任務進度16/100!】
李家祖宅位於青山鎮偏北位置,背靠一座名為巫鹹的大山,門前便是一條清水長河,岸邊長滿了排排魁梧冬樹,風一吹,便簌簌的響。除了破敗些,倒是個風景不錯的地方。
一夜過去,河麵上結了一層白白的霜,李秀色早早起來,拎著裙邊,蹲在岸上舀了滿滿一勺水,而後匆匆跑回院內,朝灶房奔去。
她停在小蠶麵前問道:“這些可夠?”
小蠶點了點頭,奇道:“小姐,咱們井裡不是沒水了?我還未去鄰家借來,你怎麼……”
“不礙事,我們需抓緊時間。”李秀色急切道:“學了這麼多天,總該叫我大顯身手了,快快快,先放什麼?”
“先放些飴糖,再……”
李秀色蹲在灶台扇了半天,一張臉被炭火熏得活像花貓似的,累得滿頭大汗,不知過了多久,才終於熬出了一鍋紫蘇茶。
她先行用小勺乘嘗了一口,卻甜得眉頭一皺,一口吐在了地上,隨後便火速將這茶水裝進壺中。
緊接著,她又火急火燎地親手捏出了一籠兔型紅棗糕,雖說她坐看右看都覺得這兔子捏得似乎有些不對勁,但還是搖了搖頭,想著那騷包配不上吃過於精致的玩意,此般水準已經足夠用心,便也一股腦塞進籃中,最後終於大功告成地拍了拍手:
“行了,叫車夫送去罷!”
許是這幾日太過順利,今日她頭一回改送吃食,倒有些莫名忐忑了起來。
自從來到這青山鎮的第一日係統提示通關後,便從此一帆風順到不可收拾。本以為可以直接如此安穩地混到成功完成所有任務後回家,卻不想昨日頭一回收到了顧雋的飛鴿來信:“世子今日比起昨日更有些不耐煩,若不是我攔著,他都要叫人將這信給燒了。”
又道:“算來已收了七封,許是膩味了些,李姑娘要不要換些花樣?”
李秀色這才聽從顧雋建議,轉而折騰起甜食來,隻是沒想到那顏元今看上去如此囂張跋扈惹人討厭,背地卻還跟孩童似的,喜吃極甜的。
說到討厭,這騷包也確實是天下獨一份的麻煩,就說她每日信上都寫得不同,從“我今日睡得極好”寫到“我今日尚未吃飽”,從“您可吃好?”關心至“您走路千萬彆崴了腳”……如此用心,他居然這麼快便看膩了,不愧是狗男人。
那邊廂,顧太師府於四個時辰後收到了李秀色送來的食盒,馬不停蹄便捎去了廣陵王府。
誰料到了府門前,卻被陳皮攔住,一臉為難道:“顧公子,整整七日了,我家主子說了,他已仁至義儘,這輩子都未曾這麼善心過,弓還你,那信他死也不看了。”
“……”顧雋拍拍他的肩:“無妨。”
隨後叫身旁下人亮出食盒,溫和道:“我是來給世子送些好東西的。”
陳皮這才將人一路迎進棲玉軒,廣陵王世子一身正紅色錦衣,正於院中練劍,他眼見有人過來,眉毛一挑,手中長劍便順勢而出,直直朝著顧雋方向而去,又自他臉旁擦身而過,穩穩刺進一旁圓柱之上。
顏元今嘖一聲:“我這今今劍看來有些不大聽話,竟沒劃傷你那張看了叫人心煩的臉。”
顧雋替他將劍拔下,遞過去道:“昨昨兄,我今日帶了些旁的給你。”
說著,行至院中桌邊,叫下人將食盒放置上去,掏出內裡的茶水壺,與一盤點心,而後道:“嘗嘗?”
顏元今嗤一聲:“下毒了?”
見顧雋搖頭,他便也不再玩笑,將目光放在那點心之上,隻見那是一堆不知被誰捏得模樣扭曲、無比醜陋的玩意,隻能依稀看得出有兩隻耳朵及兩條腿,他登時嘶一聲:“這什麼?狗熊?”
“……兔子。”
廣陵王世滿臉嫌棄地抬手一推:“不吃。”
他轉而又拿起那茶壺,輕輕嗅了嗅,聞出甜香,緊皺的眉頭這才舒展一些,倒在杯中,小酌了一口,神情古怪了兩瞬,這才咽了下去。
顧雋問道:“怎麼樣?”
顏元今沒說話,隻又倒了一杯,再喝上一口,稍稍揚眉:“甜度較濃。”
顧雋知道他這反應便是尚可的意思,便笑道:“那便好。”
“太師府新來的廚娘做的?”
顧雋搖頭:“李娘子做的。”
“……”顏元今皺眉:“哪個李娘子?”
“自然正是那位。”
顧雋道:“她今日不會再送信過來,世子大可放心。”
顏元今冷哼一聲,並未說話。
眼見著他將茶杯放下,顧雋又忙順勢將點心盤子推了過去:“這道彆看模樣一般,其實是有些特彆之處。”
特彆?顏元今皺著眉頭捏起一塊,放在嘴裡咬了一口,隨後麵色便有些一言難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