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駭然。
衛祁在收回目光,緩緩道:“傳聞三十多年前師尊度衣真人便曾於照衡山下長河村收過一具蔭屍。”
“長河村幾戶人家日子都過得相對水潤,唯獨姓趙的一戶始終貧瘠,彆人順風順水,偏就趙家多病多災、坎坷不斷。”
“趙家有一幼子天生聰慧,獨自進城闖蕩。三月後,幼子歸家,卻發現家中冷冷清清,七位親人都憑空消失,圈中的羊也統統餓死,散落一堆白花花的骨頭。不僅如此,家院後山腳處的棺材不知被誰挖了出來,棺中屍骨也無影無蹤。”
“幼子便將此事報到了官府,恰好師尊那時正於照衡山附近雲遊,聽聞後便趕了過去。到那後,才發現原來那棺材不是被人挖出來的,是自己從地中衝出來的。”
喬吟奇道:“自己衝出來的?”
衛祁在點頭:“那棺材裡放的是趙家的一位老祖宗,這祖宗年老體弱時,行動不便,屎尿失禁,子女嫌之棄之,無人贍養問津,導致他於肮臟環境中活活餓死,死後又被隨意埋於地下,他心中存了怨念,吸收照衡山山腳下陰氣,屍骨上百年不化,從而練作了蔭屍。”
“趙家數年來諸事不順,便是那蔭屍的屍咒作祟;趙家七口人失蹤,也是因為蔭屍終於出棺,將他們皮肉啃噬了乾淨,至於圈中的那堆骨頭,並非是羊骨,而正是那七人的人骨。若非師尊及時趕到,自其怨念中尋出突破口將之艱難收服,當夜那幼子恐怕也要被吃了。”
李秀色忍不住打了個寒顫:“竟這般殘忍。”
衛祁在道:“屍骸不安子孫寒,蔭屍並不易化,但凡化成,其子孫後代並有七劫之一:易死、易病、易禍、易犯小人、易不作為、易心性歪曲、易不得善終。”
顧雋聞言,久久不語,衛祁在抬頭道:“顧公子,若方才令姑母確為蔭屍屍魂附身,那小道猜測……”言至此,他朝著西院內望了一眼:“十有**,便是那一尊。”
又道:“眼下屍魂應當已經竄回了棺中。”
喬吟恍然:“也便是說,西院棺材內的那具,或是顧家祖先?”
李秀色也心中一跳,那它要是活過來,這男二號豈不是很危險?
衛祁在沉吟道:“尚不能斷定,還需得明日開棺方可知曉。”
李秀色忽又想起什麼,疑道:“可道長不是在棺邊周圍灑下了黃符,為何屍魂還能跑出來?”
“我白日裡不知棺中或是蔭屍,那黃符隻能暫且削弱棺身凶氣,便於我明日吉時開棺,並不能束縛棺中屍魂。”衛祁在說完,又道:“李姑娘提醒了小道,我這便再去加固一道鎖魂令,雖隻能保險一時,但至少今夜不必再擔心碰見這般駭人之事。”
話音落下,便事不宜遲,獨自進了院中去。
一旁靠牆的廣陵王世子也終於站直了身子,懶洋洋打個嗬欠:“聊完了?”
他嘖道:“聊完便讓讓,本世子要回去就寢了。”
李秀色瞧見他模樣,像是真有些困了似的,忍不住小聲嘟囔:“又沒人攔著你。”
顏元今雙眼一眯:“什麼?”
李秀色連忙朝旁邊讓了個位:“我是說,世子您走好。”
顏元今輕嗤一聲,抬手將今今劍拔了,掌心輕輕一挑,劍身閃過銀光,利落如流水般順著劍鞘落了回去。
他拍了拍手,目光掃了掃麵前幾人,唇角一扯:“再會。”
顧雋:“昨昨兄慢走。”
廣陵王世子頭也不回,也沒要搭理他的意思。
喬吟朝東院內望了望,見衛道長也快要出來,便道:“時候不早了,我們也回去罷。”
顧雋點了點頭:“我先叫下人將姑母送回房歇息。”
拴在院前的狼犬自從被世子勒令閉嘴,便始終乖巧地沒哼一聲,眼下能通人性似的,聽見顧雋幾人要走,雙耳便聳搭了下來,依依不舍地半蹲在距離最近的顧雋腿邊蹭了蹭腦袋。
喬吟見它模樣,也歡喜得很,上前去摸了摸它的頭。
唯獨李秀色不敢上前,站得遠遠的,卻還不忘稱讚:“這青青看上去倒挺有些禮貌。”
顧雋搖頭:“這是猴毛兒。”
李秀色一愣:“啊?”
衛祁在摸了摸狼犬的毛發:“它並非青青。”
?
“青青是另一個,乃堂兄所養,猴毛兒則是堂弟所養,兩隻雖為一胎,長相也如出一轍,但青青膽子過小,夜間隻能將猴毛兒獨自拴在此處。”
李秀色被繞暈了一瞬,意思是,白日裡她於前門和西院見著的實際是兩條狗?好好的高家大院養這麼多狗做什麼!
又難免感慨,果然取名字是個技術活,方才顧雋不說她還不覺得,這名字一對比,她瞬間便覺得那青青比這猴毛似乎是眉清目秀、端莊矜持了不少。
還沒想完,便見猴毛忽而將頭猛然一抬,似知曉她心中在說自己壞話似的,抬頭衝她“嗷嗚”了一聲。
李秀色登時汗毛一豎,轉身撒腿就跑:“喬姐姐、顧公子,我先行一步!”
*
李秀色奔至半路上,終於在一道圓門處發現了廣陵王世子的身影,他走得很慢,步履卻懶散。
許是因為天生身形極好,一身紫地金錦襴袍衫愈發襯得整個人身姿俊朗,馬尾辮下的燙金銅錢與翡翠鈴鐺輕輕搖晃,叮叮嚀嚀,宛如仙樂。
李秀色快步走到他身後,又不能直接超車,想著反正順路,便也慢了下來,亦步亦趨地跟著。
月色昏暗,她恰巧能踩著他影子。李秀色低頭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踏上他緊窄的腰身,不由心道,到底人長的好看,影子這身段看上去也不賴,隻可惜這性子太討人厭,白瞎了這張臉。
正報複性地將他影子當肉餅踩,忽見前麵那人步子倏然停了下來,李秀色也立即停下。
廣陵王世子轉過了身,稍稍打量她一眼,語氣頗有些不善:“誰準許你跟著的?”
李秀色被問得一懵,她想了想,誠實地指了指前方道:“世子,我自也不想跟著你,不過不曉得您還記不記得,我也住在那邊。”
“……”
顏元今嘶一聲:“你不會換條路走?”
這要求著實不可理喻,李秀色搖頭:“我就認得這一條路。”
她慚愧道:“您認的路多,要是真不想和我走一道,不如您換一條?”
顏元今:?
廣陵王世子冷哼一聲,不再看她,回過頭去繼續走了。
李秀色心中暗罵這人簡直就是個神經病,陰晴不定,走個路怎麼都還礙他眼了。
不過她嘴上不敢說,乖乖又跟著走了幾步,忽覺有些無聊,還有些沉默的尷尬,視線落在他身上各處的銅錢上,想著既然要打好關係,便主動開口道:“世子,您為何要在身上安這麼多銅錢?我可是第一次見有人連辮子上都要綁了銅錢的。”
看上去奇奇怪怪,許是他長得好看,再加上這些銅錢模樣都小巧精致,還顯得很有些騷包。
廣陵王世子沒答,似是壓根都懶得理她。
李秀色又將目光放在他腰間長劍上,道:“我聽顧公子說,您這劍叫作今今劍,為何要取這名字?”
聽上去怪幼稚的。
廣陵王世子依舊沒吭聲,隻是腳步快了些,大抵覺得身後頭那人有些煩了。
“還有,”李秀色越問越起了興致:“我聽見了許多次,為何顧公子老喚您‘昨昨’?”
她對這個詞印象深刻,卻一直都還沒來得及問顧雋,眼下正主在麵前,便忍不住好奇道:“是您的小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