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翎打量一下周遭,小聲問:“有沒有什麼內幕消息?我覺得這裡邊大有文章呢!”
張玉映神色無奈:“娘子,這種宮闈秘事,即便真的大有文章,也不是我能夠知道的呀。家父在官場時,也不過是戶部的一個郎中,又不是勳貴出身,上哪兒去了解這些呢?”
喬翎被她這話給點醒了:“有一個人,一定知道!”
張玉映微露茫然:“哎?”
……
喬翎一路小跑著進了梁氏夫人的院子,剛一進門,就開始歡快的招呼起來:“婆婆~婆婆~”
梁氏夫人與這個兒媳婦也算是不打不相識。
且先前新婚之夜,喬翎把薑裕支開,自己擔了事情——誠然,把她送進京兆獄的瓜都是她自己砸的,但薑裕或多或少也都承了人情。
為了這份人情,打從午後她就叫人收拾著,準備去迎出獄的兒媳婦了。
這會兒隔著門聽見兒媳婦歡快如過往的聲音,也就很捧場的露出了一副笑臉來。
喬翎也絲毫沒有見外,進門之外就跟自己才是這屋子的主人一樣,神態自若的指揮梁氏夫人的侍從們:“你們先出去吧,我跟婆婆說幾句話。”
侍從們下意識去看梁氏夫人。
梁氏夫人微微蹙眉,擺一下手。
他們這才低著頭快步出去,順手把門給關上了。
如是一來,屋子裡便隻留了喬翎和梁氏夫人二人。
梁氏夫人心裡邊還在納悶:“你想說什麼?”
喬翎開門見山,小聲道:“婆婆~太後娘娘跟聖上之間,是不是發生過什麼?我覺得聖上好像非常恨太後娘娘的樣子哎……”
梁氏夫人眼前一黑。
為著那份人情和先前交際所擺上臉的笑容瞬間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都是暴躁,她強忍著沒有咆哮出聲,壓低聲音道:“少管閒事!”
梁氏夫人沒好氣道:“這跟你有關係嗎?!”
“我不知道,就想問一下呀。”
喬翎早就習慣了她的態度,也不在意,眨巴著眼睛問:“外婆是先帝的妹妹,且安國公府又是開國勳貴之一,宮裡邊的事情,婆婆你或多或少應該有所了解的嘛。”
梁氏夫人白了她一眼,躊躇幾瞬後,終於道:“我就說一次,你聽完就給我爛在肚子裡,不許出去胡說八道!”
喬翎馬上發出保證:“聽完就爛在肚子裡,絕不出去胡說八道!”
梁氏夫人又叫她坐到自己身邊來。
喬翎乖乖的坐了過去。
梁氏夫人低聲道:“先帝的身體,其實一直都不算太好,雖說多數人認為,是在先帝治世的中期,太後娘娘才作為天後開始參與政治的,可實際上,在先帝治世初期,朝中很多事情,就開始受到珠簾之後的操控了……”
“那時候,天後要做的事情非常多,而人的精力是有限的,要兼顧朝局,就很難再去事無巨細的照拂自己的孩子,彼時陪伴在聖上身邊的,是他的乳母,奉聖夫人許氏。”
喬翎小聲重複了一遍:“奉聖夫人?”
梁氏夫人告訴她:“這是聖上登基之後,禮部一次非公開對外公文上對許氏的稱呼,正式場合上是不會用的,隻是許多人忖度著聖上的態度,對許氏有所禮敬,所以素日裡稱呼她為奉聖夫人。”
喬翎小聲問:“可是我沒在叔母給我的那份文書上見到奉聖夫人呀。”
梁氏夫人的神色有些複雜:“那時候,聖上是先帝和太後娘娘唯一的子嗣,許氏作為聖上的乳母,地位自然水漲船高,許氏的夫家倚仗著她,在外不法,後來被太後娘娘知道,下令申斥之後,才規矩了一些。後來……”
喬翎不由得往前伸了伸頭:“後來?”
梁氏夫人嫌棄的把她那顆頭往外推了推,繼續道:“後來,聖上生了一場病,很嚴重,一時間朝內風聲鶴唳——要知道,那不僅僅是太後娘娘唯一的子嗣,也是先帝唯一的子嗣。”
喬翎若有所思:“奉聖夫人因此被問罪了嗎,因為她照顧不周?”
“沒有,”梁氏夫人道:“聖上最終還是熬了過去,但在那之後的幾年裡,身體一直都很孱弱,也是在那之後,太後娘娘有了第二個孩子,也就是齊王殿下,並且將這個孩子養在了自己身邊。”
喬翎不由得“啊”了一聲:“這……不患寡而患不均呀!”
她其實能夠理解太後娘娘當時的做法。
說是為了國家也好,說是為了自己也罷,當偌大帝國唯一的繼承人年幼孱弱的時候,的確應該想辦法在繼承人的名單上再加一個保險。
但是對於第一個孩子來說,又未免太過於殘忍了。
梁氏夫人注視著她的眼睛,聲音輕的好像能夠化在空氣裡:“齊王殿下出生不到一年,許氏便被太後娘娘賜死了,她的夫家也被族誅,有人說,是奉聖夫人意圖毒害齊王的陰謀被發現了……”
喬翎微覺悚然,“噢”了一聲,沒有就這件事繼續追問,反而說起了另一件事來:“先前成婚那日我就發現了,皇室的近支宗親不怎麼多啊。”
先帝有聖上與齊王二子。
武安大長公主是先帝的妹妹,韓王是先帝的幼弟。
然後呢?
就沒了!
倒是也有遠支宗室,但血緣上就有些遠了。
梁氏夫人看她一眼,說的有些含糊:“惠帝是先帝的諡號,先帝之前,便是明宗,明宗皇帝晚年,出了些亂子。”
這麼說著,她也有些苦惱:“你沒事少出去惹是生非,找幾本書看看吧,有這種沒讀過書的兒媳婦,怪丟人的……”
“噢,”喬翎垂頭喪氣,瑟縮著道:“好的。”
梁氏夫人瞥了眼時間,又說:“晚點老太君回來了,一起過去吃飯,唉,說起來,這居然還是那麼成婚之後頭一次全家齊聚。”
喬翎小心翼翼道:“發生這種事情,大家都不想的嘛……”
梁氏夫人於是又白了她一眼。
老太君還沒下值,薑裕也還沒有回府,喬翎沒急著走,就近借了梁氏夫人的書房,找了本本朝的史書翻閱。
沒急著看離得近的,而是從最開始的高皇帝那一篇開始看。
前邊無非是老一套,高皇帝出生的時候天有五彩雲霞,母親懷胎時便夢見金龍盤踞在肚腹上,此後舉義旗起兵反抗前朝暴政,不吝筆墨的書寫高皇帝的英名和威武,最後終於開國稱帝,廣封功臣。
再翻開第二頁,記載卻變得簡略了許多。
高皇帝六年,高後及母家鄧氏作亂,上乃鴆殺高後,族其家。海內冤之。
又聞竇氏有美色,遂立為後。竇後生太宗文皇帝。
喬翎看到這裡,便不由得微妙一笑。
無論是“海內冤之”,還是後邊的“竇氏有美色”,都不可避免的透露出了幾分政治上的傾向。
喬翎手指夾在當前這一頁,翻開書的扉頁去看,果然發現這本書是印刷於幾十年前。
並不算久遠。
她沒急著看後邊,而是在心裡悄悄跟自己打個賭。
看起來,當今皇室該是高後的後人呢。
再往下看,果不其然。
“隱太子為高皇帝嫡子,雅好詩書,品性高潔,時有前朝隱士與之相談後潸然淚下,執著他的手說,興盛天下、重回三代的希望,都在您身上啊!”
“那時候鄧氏在朝中樹敵,屢進讒言,高皇帝有所誤解,因此疏遠了高後。”
“隱太子於是脫冠跣足,行走在草野間,口中說‘父兮生我, 母兮鞠我。撫我畜我,長我育我,顧我複我 , 出入腹我。欲報之德。昊天罔極!’,身陷在父母互為仇敵的困境之中。”
“太宗之後,幽帝作亂,有悖祖德,人神之所公憤,其時帝嗣無繼,朝中有長者說,隱太子原是高皇帝的嫡長子,又是賢能之人,應該迎立他的後人做天子,眾人唯唯。遂迎隱太子後人入神都,是為世宗。”
喬翎粗略的往後翻了翻,發現自己果然沒有猜錯。
當今這一支,正是高皇後鄧氏的後嗣,而竇皇後的那一支在皇室內部權位更迭中落敗,史官加諸於其上的筆墨,便要顯而易見的淡了三分。
虧得還有個“太宗文皇帝”撐著——遵從諡法,非有經天緯地、開創盛世的皇帝,是得不到這個諡號的——要不然,隻怕竇後一係真就要泯然眾帝之間了。
喬翎搖頭失笑,有點唏噓,做人還是得有本事啊。
當今這一係必然是極力想要削弱竇後一係在本朝的影響力的,連帶著太宗文皇帝那一篇的記載也相對簡略,但是後來人一看這個廟號加諡號,就知道人家有點東西的……
笑到一半,她忽然間頓住了。
鬼使神差的,想到了先前張玉映同自己說過的幾句話。
“從前朝起,民間便有一種說法,道是‘黃旗紫蓋,帝出東南’,說江東有天子氣。是以到了顯宗皇帝年間,便在神都東南方位動工修築曲江池,挖低地基,飲水灌入,以神都王氣,魘鎮東南。”
“同時,顯宗皇帝又以東南地名封嫡長子為王,使其就藩,越明年,冊封皇太子,如此,待到顯宗皇帝駕崩,皇太子繼位,便是肅宗皇帝。”
“一位封在東南的親王做了皇帝,也算是應驗了‘帝出東南’這句話,這就叫做‘應讖’。”
喬翎馬上去翻顯宗皇帝那一篇,繼而便理所應當的發現,顯宗皇帝乃是世宗之子——而世宗皇帝,就是從竇後後人手裡成功奪回帝位的隱太子後人!
有沒有可能,幽帝亦或者幽帝之父和帝,其實還有彆的子嗣在世,那場發生在皇室內部的權力傾軋之後,被帶離神都,到了東南?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顯宗時期對待“帝出東南”這一說法的嚴防死守,好像也就找到了理由。
真要說繼承大位的法理性,兩邊其實差不多,甚至於幽帝這邊要強一點。
我祖上是天子,你祖上也不過是個廢太子,什麼隱太子,自己幾斤幾兩沒點數嗎。
喬翎心臟跳得快了一點,她合上眼,感覺好像聽到了血液在血管裡飛速流動的聲響。
師傅們叫自己在這個時候上京,又從來不跟自己提起高皇帝之後發生的事情……
梁氏夫人進門之後,就見喬翎歪在塌上,手裡的還捏著一本書,正抬頭望天。
她又想發脾氣了。
深吸口氣,才按捺住:“看書就要有看書的樣子,趕緊坐起來!”
喬翎乖乖的坐了起來,卻是遲疑著叫了聲:“婆婆。”
梁氏夫人道:“怎麼了?”
喬翎向她抖了抖手裡的那本書:“您應該看過幽帝的那一節吧?因為幽帝沒有後人,所以朝廷又迎立了隱太子的後人為帝。”
梁氏夫人奇怪道:“倒是看過,怎麼了?”
喬翎認真的問了出來:“幽帝,亦或者幽帝之父和帝,真的沒有後人留在世間嗎?”
梁氏夫人怔了一下,繼而告訴她:“朝廷說沒有,那就是沒有。”
喬翎肩膀一鬆,嘟囔著說:“也是。”
婆媳倆就此沉默了下來。
梁氏夫人則從她手裡接過那本書,遵循順序,重新放回到書架上。
這時候就聽喬翎忽然道:“婆婆。”
梁氏夫人回過身去:“嗯?”
喬翎很認真的問:“你看我像不像一位公主啊?”
梁氏夫人:“……”
喬翎受傷了,憤慨不已:“婆婆!你這是什麼表情?也太過分了吧!”
梁氏夫人冷笑一聲:“我可什麼都沒說!”,找書加書可加qq群8878050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