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盧夢卿再找完那幾本書遞過來,她便神色隨意的翻了一翻,果然見裡邊也同樣夾著便條,遂又一本本遞還回去:“書我暫且借閱,便條你還是收回去吧!”
盧夢卿笑了一笑,神色有些感懷:“都是多年前留下的了……”
依次一張張抽了出來,麵露唏噓。
一直到他翻到先前喬翎看到的那首詩。
盧夢卿顯而易見的怔了一下,失神幾瞬,又抬眼去看喬翎。
喬翎懊悔極了:“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盧夢卿笑了笑,搖頭說:“都是過去很多年的事情了。”
嘴上這麼說,但還是執著那薄薄的一張便簽,久久無言。
就當喬翎以為他還要繼續沉默下去的時候,盧夢卿卻忽然間開口了:“雖然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但現在再看見,還是有點難過啊。”
喬翎見他好像並不避諱過往,這才試探著,小心翼翼道:“留下這首詩的那個人……”
盧夢卿垂下眼瞼,將那張便簽收了起來,聲音平靜道:“死了。”
喬翎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盧夢卿再瞟她一眼,不由得道:“又不是你殺的,你露出這個表情來做什麼?”
他反倒拍了拍喬翎的肩,說:“沒事的,不要太介懷。”
可是喬翎聽了,不知怎麼,心裡反而愈發難過了。
回去的路上,坐在馬車上,她悶悶的同薑邁道:“我好像無意之間做了一件錯事,我把人家愈合了的傷疤揭開了……”
薑邁卻說:“如果傷疤揭開之後仍舊會痛,說明根本就沒有愈合。”
喬翎道:“但是問題其實不在於傷口究竟愈合與否,而是這件事本身叫我有點難過……”
薑邁道:“人活一世,是很容易感覺到無力的。”
馬車內的氣息有一些沉鬱,他伸手將窗戶推開一點。
金子好像也感覺到了,趴在車廂裡,看看喬翎,再轉頭看看薑邁。
馬車途徑某條街道,隱約有嘈雜聲傳來,金子忽然間在車廂中站起身來,豎起耳朵,朝窗外叫了一聲:“汪!”
喬翎與薑邁都愣住了。
緊接著,金子又一次叫了起來。
喬翎吩咐車夫:“停下!”推開窗戶去看,迎頭便是一座熟悉的茶樓。
她心下微動,再仔細去看,出事的卻不是茶樓,而是茶樓旁邊的一家醫館。
醫館門前擺一張官帽椅,椅子上坐著個衣冠楚楚的中年婦人,臉上餘怒未消,氣勢強硬,正吩咐同行的幾個小廝:“給我砸!這種胡言亂語、傷人害命的庸醫,就不該叫他到神都城來!”
路過的行人神色各異,指指點點,卻是無人近前。
巡街的差役就在不遠處站著,眼看著醫館裡的藥架都被推倒,藥材散了一地,竟也沒有阻攔。
這時候不知道打哪兒鑽出來一道聲音,閒閒的,懶懶的:“大夫,你這兒怎麼回事啊,今天還開門不開?!”
那中年婦人聞言變色,目光如電,冷冷掃了過去,見來人相貌明俊,倒是一怔。
轉而見他穿一身布衣,顯然隻是平頭百姓,遂徹底冷了臉下去:“你難道沒長眼睛,看不見這邊是何情形?不識相的東西,給我滾開!”
那著布衣的明俊郎君,也就是公孫宴,卻不理她,隻是問白應:“大夫?大夫你說話啊,你今天還開不開門?我這急著看病呢!”
白應神色漠然的站在醫館門口,看著滿地狼藉,好像被砸的不是他的店一樣,倒是在看向公孫宴的時候,神色有了一點波動。
他微微皺眉:“你要看什麼病?”
公孫宴見他理人,更添了幾分精神,上前幾步,愁眉苦臉道:“我屁股中間有一條很大的縫,你說這可怎麼辦啊大夫!”
白應:“……”
白應很後悔為什麼要理他。
彆說是他,就連馬車裡的薑邁,都不由得為之默然。
這種瘋癲程度,感覺較之自家的弘文館大眾偶像也不差什麼了。
再一轉目,就見喬翎與金子一起占據了馬車上的大半個窗口,對著窗外看得專心致誌。
薑邁在後邊,隻能見到一頭烏黑的頭發,並一個毛茸茸的黃色腦袋。
他心裡覺得這一幕可愛極了,這時候卻聽那一人一狗同時出聲了。
喬翎喊:“喂!”
金子叫:“汪!”
公孫宴與白應同時看了過去。
公孫宴喜道:“找我的!”
白應語氣略微柔和一點:“找我的。”
公孫宴道:“那可是我(重音)表妹!”
白應略一怔,這才將視線從金子身上往旁邊一挪。
馬車裡薑邁也怔住了。
他問:“你認識那邊的人?”
喬翎回頭,很認真的點頭說:“那是我表哥啊!”
薑邁默了一默,繼而問:“哪個是?”
喬翎:“……”
喬翎因他的沉默而沉默了一下,幾瞬之後才說:“哎,其實我表哥雖然有點癲,但是人還不錯的……”
坐在醫館門口的那中年婦人顯然沒想到會遇上這種意外,倒是真的愣住了,回神之後,覷著那輛懸掛有越國公府標誌的馬車,不由得皺起眉來。
她站起身,問公孫宴:“敢問尊駕是越國公夫人的——”
公孫宴趾高氣揚:“那可是我表妹(重音)!”
中年婦人便知道他是越國公夫人的某個窮親戚,心下嫌惡,臉色倒是表現的好看了一點——關於越國公夫人的身世,近來神都議論的正熱鬨。
旁邊同來的侍女則低聲道:“周媽媽,越國公夫人可是眾所周知的癲人,不敢同她當眾鬨起來的。”
周媽媽明白這個道理,周身的威勢便自然而然的弱了下去:“看在越國公夫人的情麵上,饒這庸醫一回,也便是了!”
又向白應道:“三日之內,趕緊帶著家小離開神都,否則——你好自為之!”
白應並不做聲,神色淡漠如初。
喬翎卻已經出了聲:“我又不認識他,憑什麼要與他情麵?”
她留薑邁在馬車上,自己下去,毫不客氣道:“庸醫害命,當然就得償命,怎麼能因為我與他一點無中生有的情麵,叫這廝給逃了?”
又連聲問:“苦主家裡可報過官了沒有?京兆尹的仵作去驗屍了嗎?怎麼還不找人把這庸醫給控製起來,倘若他畏罪潛逃,那還得了?!”
周媽媽從頭聽完,臉色不由得難堪起來,卻不言語。
喬翎覷著她的神色,反而語氣親熱:“可是有什麼為難之處?不要怕,眾所周知,我正是天下第一號愛管閒事的人,既然遇上了,就不能坐視不理!”
馬上就使人往京兆尹去報官。
周媽媽見事不好,隻得低頭,近前去道:“夫人容稟,其實並沒有人喪命……”
喬翎遂冷下臉來:“那你到人家店裡來又打又砸,還說人家是庸醫害命?!”
周媽媽有點怕她,隻得把主人家給搬出來:“好叫夫人知道,老奴乃是楚王殿下府上的人,我們王妃娘娘還是貴府老太君嫡親的侄孫女……”
喬翎大驚失色:“原來你是大皇子府上的人?難道這庸醫居然害了王妃娘娘性命?這不得殺他的頭!”
周媽媽為之氣結:“並沒有害了王妃娘娘性命——越國公夫人!”
她加重語氣:“你不要亂說!”
喬翎於是抄起手來,問她:“所以這庸醫到底是害了誰,要你奉命來砸人家的店,還急著把人攆出京去?!”
周媽媽眼見著周遭人已經有了聚攏之態,便心知要糟,更不敢再跟癲人當著滿街人的麵對吵,當下果斷後退:“王妃娘娘寬厚,並不曾見怪,‘奉命’之說從何說起?”
她說:“是老奴自己聽不慣庸醫胡說八道,咽不下這口氣,才來尋他麻煩的,有不妥之處,再次謝過,至於損毀多少,照價賠付也就是了。”
說著,自袖中取出一張銀票,使人遞到白應麵前去。
白應卻沒有伸手接,隻是說:“我並沒有錯診,你們府上那位側妃,體內的確有避子藥存留的痕跡,這也是她一直以來都沒有身孕的原因。”
周媽媽勃然變色:“你這庸醫,還敢胡說?禦醫都沒有診出來的事情,竟叫你診出來了?也就是王妃寬厚,否則早該將你押出去亂杖打死!”
白應不語。
公孫宴則道:“既然禦醫這麼厲害,你們側妃為什麼還要請他去看診呢?”
周媽媽為之語滯。
公孫宴見狀,又道:“他隻是說你們側妃有用過避子藥的症狀,又沒說這藥是你們王妃下的,你這麼著急做什麼?!”
周媽媽眼底猙獰之色一閃即逝:“還不把這個胡言亂語、構陷王妃的賊子拿下?!”
喬翎忍不住拍了拍她的肩頭。
周媽媽茫然回頭。
喬翎道:“我說這位媽媽,我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我的事情,不過我衷心的奉勸你,當我這個癲人都在好好講道理的時候,你最好還是講道理一點,你說呢?”
周媽媽還沒有應聲,那邊公孫宴已經大喊出聲:“我們家大夫因為診出來楚王府上的側妃體內有避子藥的殘留,被楚王妃的陪房把店給砸了!這還有沒有天理了啊?!我們又沒說那藥就是楚王妃下的,就是楚王妃不想看側妃生孩子,憑什麼這麼壞人生意啊!”
周媽媽:“……”
周媽媽木在當場,而公孫宴意猶未足,從藥鋪了摸了張紙殼子,卷起來充當喇叭擴音,大聲重複:“我們家大夫因為診出來楚王府上的側妃體內有避子藥的殘留,被楚王妃的陪房把店給砸了!這還有沒有天理了啊?!我們又沒說那藥就是楚王妃下的,就是楚王妃不想側妃生孩子,憑什麼這麼壞人生意啊!”
周遭人神色各異,低聲議論起來,膽大些的,甚至於還敢指指點點。
喬翎習慣了萬眾矚目,倒是不覺得有什麼。
白應像個麻木的卡皮巴拉,也不覺得有什麼。
公孫宴……公孫宴享受這種萬眾矚目,更不覺得有什麼。
受傷的隻有周媽媽。
周媽媽驚慌不已:“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再敢胡言亂語,越國公夫人也保不住你的性命!”
公孫宴繼續大聲廣播。
周媽媽急了,親自殺上前去拉他。
公孫宴也急了,敏捷的跳到一邊去躲開,同時憤慨大叫:“彆亂碰我!”
他義憤填膺:“我可是處男!”
周媽媽:“……”
圍觀眾人:“……”
卡皮巴拉都稍顯驚悚的看了他一眼。,找書加書可加qq群8878050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