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媽媽哽咽著應了聲:“噯,我在呢。”
薑邁說:“這一部分分成兩份,一份給姨母,另一份給舅父,你來替我做這件事。”
徐媽媽應聲說:“好。”
薑邁又繼續道:“我這裡還有些父親留下的舊物,皆是他生前喜歡的,這些都留給二弟。”
薑裕在梁氏夫人身邊,也應了聲:“是。”
薑邁胸膛輕微地起伏著,頓了一會兒,才繼續道:“我個人的私產,五成留給我的妻子。”
“……雖然我說不必因為我的喪事而影響真寧和珊珊的喜事,但我猜測,她們必然不會大辦的——老祖,你去賀喜的時候,賀禮一定要加倍彌補。來日姨母和舅父的兒女婚嫁,一乾往來,也要托付給你。”
喬翎先說:“好。”
又說:“我們家沒有年齡合適的孩子入讀國子學,多出來的名額,不妨給姨母和舅舅家。”
薑邁沒有說話。
梁氏夫人則說:“好。”
喬翎有些感激地看了婆婆一眼。
薑邁眼底有淡淡的溫情,向這位繼母道了一聲“多謝您”,頓了頓,又道:“私產的兩成,留給徐媽媽。”
“她先是照顧我的母親,後來又照顧我,儘心勞力,這筆錢,叫她安享晚年,算是我對她的一點微不足道的回報吧。”
徐媽媽強忍著沒有哭出來:“國公,我知道了……”
薑邁輕微地笑了一下,繼續道:“再一成,留給我的堂弟,算是我這個堂兄的一點心意。”
老越國公去世之前,兩兄弟其實就分過家產了,如今薑邁的這一成饋贈,就是純粹的贈送了。
薑二夫人謝過了他,又叫孩子同堂兄致謝。
薑邁微微搖頭,繼續道:“再一成,分給正院這邊的侍從,跟隨我多年,他們也實在辛苦。”
“我死之後,不必辦什麼法事,把他們都放贖,就算是替我累積陰德了。願意走的,就叫他們走,不願走的,繼續留在府上也不壞。”
老太君含淚應了:“好,都依你的意思來辦。”
喬翎五成,徐媽媽兩成,二房的獨子一成,正院的侍從們平分一成,還有最後一成……
薑邁臉上罕見地顯露出狡黠來,似乎他自己都覺得之後要說的話過於頑皮了。
他慢慢說:“最後一成,由我的妻子代為掌管,但並不是給她,而是給她的小狗金子。”
“我此生的最後一段時間,金子給予了我很多溫情的陪伴,我也該為它做點什麼。”
薑邁囑咐喬翎:“你要代我照顧好它,好好打理它的財產。”
喬翎吸了吸鼻子,說:“好!”
薑邁作為當代越國公,私產是相當龐大的一筆財產,即便隻是抽出來一成,也足夠叫外人咋舌了。
現下居然給了一隻狗!
周遭的人頗覺新奇,神色微變,見老太君並不出聲阻止,也無謂去說什麼。
太常寺的官員將薑邁的遺囑記在紙上,送到他麵前去,叫他最後再看一遍,加以確認。
薑邁慢慢地將其看完,微微頷首。
那官員便打開印泥的蓋子,向喬翎道:“請越國公夫人協助。”
薑邁無力再去署名,喬翎便撐著薑邁的手臂,叫他蘸了印泥,按在了那張遺囑上。
太常寺官員又將那張遺囑依次遞交到老太君和梁氏夫人處傳閱。
論身份,她們一個是越國公的祖母,另一個是越國公的母親,是有權力提出質疑的。
二人先後看過,也都在上邊簽了名字。
最後署名的是喬翎。
太常寺的官員小心地將那份文書收起來,那位始終緘默著的紫衣學士終於離開窗戶,走上前來。
中朝須得見證的,其實並不是財產,而是爵位的更迭。
薑邁伸手出去。
喬翎怔了一下,很快會意,一手扶住他的手臂,另一隻手推住他的肩膀,同時用力。
薑邁借力坐起身來,神色平靜,環視室內眾人:“高皇帝時,薑氏獲得了越國公的爵位,先父亡故之前,也是在這裡,在中朝的見證下,將爵位傳給了我。我是當代的越國公,是薑氏的家主。”
眾人聽得一凜,齊齊垂下頭去,以表對家主的敬重。
薑邁繼續道:“我死之後,爵位由我的弟弟薑裕承襲。”
薑裕上前一步,畢恭畢敬地應了聲:“是。”
薑邁卻沒有看他,而是在轉瞬的默然之後,看向了喬翎,繼而注視著她,徐徐道:“隻是二弟年少,學業未成,在他及冠之前,由我的妻子喬翎暫領越國公之爵,代行職權!”
一語落地,四座皆驚。
老太君不由變色,叫了聲:“弘度!”
梁氏夫人嘴唇微張,瞧了薑邁一眼,又去瞧喬翎,卻是什麼都沒說。
薑裕與薑二夫人俱是麵露訝然。
老太君沉下聲音,又叫了一聲:“弘度。”
薑邁平靜地對上了她的視線:“我是薑氏的家主,不是嗎?”
老太君定定地看著他,薑邁毫不躲避地回望著她。
祖孫二人視線膠著片刻,終於還是老太君先行轉頭,避開了他的眼睛。
中朝那位紫衣學士旁觀了全程,末了道:“越國公將家族爵位傳給弟弟薑裕,在其成年及冠之前,由越國公夫人暫領職權,是這樣麼?”
是個男人的聲音。
薑邁短促地應了聲:“不錯。”
那位紫衣學士便點點頭,從太常寺官員手中接過了新擬就出來的那份文書:“國公,請吧。”
薑邁伸臂過去,手指按了上去。
清晰的一個指印。
鮮紅如他指間纏繞的紅線。
中朝學士從容將其那份文書收起,向滿室人點點頭,客氣道:“告辭。”
飄然離去,徒留一室寂然。
薑邁好像回到了幼年的時候,如同一個任性的孩子似的,慢慢地躺了回去:“我想跟老祖單獨待一會兒,說說話。”
其餘人怔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老祖是誰。
老太君百感交集地瞧著他們倆,終於先行起身,領著人出去了。
很快,室內便隻留下他們夫妻二人。
薑邁先說的卻是:“從前你替我診過數次脈,那些脈案和藥方呢?”
喬翎不由得瞪起了眼睛:“你……”
薑邁笑著說:“燒掉吧,沒什麼用了。”
喬翎難以置信的瞪著他,幾瞬之後,憤憤轉過頭去:“不!”
她忍不住哭了:“怎麼能燒掉,憑什麼要燒掉!”
薑邁由是笑意愈深。
他伸手過去,像是從前期待地那樣,溫柔地撫摸著她的臉頰,又說了一次:“燒了吧。”
喬翎放聲大哭:“可你要死了啊!”
薑邁卻笑著說:“算啦,叫它過去吧。”
盯著她看了幾瞬,他終於也無法再維持笑意了,彆過頭去,輕輕說:“你要好好活呀,老祖。”
喬翎哽咽著應了聲:“嗯!”
薑邁因這一聲“嗯”而落下淚來,他沒叫喬翎看見,胡亂摸到了她的手,往她掌心裡塞了一塊什麼,便說:“好啦,你出去吧,我想自己待一會兒。”
喬翎叫他:“薑邁——”
薑邁說:“叫我自己待一會兒吧。”
一道低矮的影子靜靜地垂到了地上,他艱難地側過臉去看,蒼白的麵容上倏然間浮現出一個溫柔的笑容來。
“金子,是你啊。”
金子不明白為什麼房間裡這麼安靜,而喜歡帶自己去散步的男主人,也已經很久沒有帶著它出去了。
它那烏黑的眼珠裡閃爍著不解,從喉嚨裡輕輕發出了一聲嗚咽。
薑邁伸手過去,最後摸了摸這隻小狗。
……
老太君默不作聲地立在門外,薑二夫人陪在她的身邊。
梁氏夫人同薑裕一道站在廊下。
侍從們送了座椅過來,隻是哪有人有心思去坐?
日光從西方投注下來,在她們身後拉出了一道長長的影子。
四下裡一片寂靜,連廊下的百靈鳥,也為之所染,不再鳴叫了。
這時候門扉處一聲輕響,門從裡邊打開,喬翎走了出來。
徐媽媽匆忙朝她行個禮,快步往內室裡去了。
梁氏夫人看著兒媳婦,有心說句什麼,幾經躊躇,最後還是沒有開口。
她也有過這樣的時候,知道在這種關頭,什麼話都不足以寬慰人心。
讓她自己靜一靜吧。
喬翎向外走了幾步,看也不看其餘人,往台階上一坐,抱住了自己的膝蓋。
不知道過了多久。
或許很長?
亦或許很短暫。
門扉又一次被打開了。
徐媽媽蒼白著臉孔,從裡邊走了出來。
天空蔚藍,白雲團聚,一隻飛鳥自半空中掠過,很快消失不見。
侍從們默不作聲地更換了衣著,另有人往姻親及宮內去報喪。
是年九月初三,越國公薑邁因病辭世,時年二十一歲。,找書加書可加qq群8878050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