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白鶴歸蓬萊(4)(2 / 2)

囚綠 宴青山 7484 字 2024-05-22

綠央猶豫著開口:“你……和他……”綠央還在思忖如何說才不揭人傷疤,又能問個明白。

懷洲卻抬眼,直接道:“你若是來查鬨鬼一事,我可以告訴你,是我做的。你把我帶走也好,怎麼著都行。但請寬限我兩日。”

“啊?!”綠央這下沒控製住,居然有這麼坦誠的人?上來就直接承認了?這算什麼,怎麼都不按話本子上的套路走啊?不得周旋上幾個回合?不會又讓我動動嘴皮子就解決了吧,這筆記咋寫啊?

綠央揮開腦中亂七八糟的思緒,問:“這……懷洲可願解釋一番?”

“沒什麼好解釋的。很簡單,那鬼魂是我招來的。我隻是想再見見他,隻需兩日就徹底成了……”

綠央道:“他可是指,那位服毒自儘的公子?”

懷洲似是想起了悲傷之事,微微垂頭,道:“恩,我與雁汀,原本是該一起走的。”

陸懷洲與周雁汀,是年少相識的竹馬之誼。

陸、周兩家都不過是代州棲霞城中的普通人家。幼時兩家相鄰,周雁汀比陸懷洲小兩歲,總是跟在懷洲後麵。兩人一起滾泥潭、搗鳥窩,穿一條褲子、吃同一根糖串長大。

周雁汀十歲,陸懷洲十二歲那年,陸家遭了巨變。陸懷洲的父親,往晉州做了一趟生意回來,整個人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陸懷洲也想不明白原本寬厚老實的父親,為何會變得喜怒無常。

原是在晉州之時,陸父與商人來往卻沾上了一種叫龍散的東西,吃一次便上癮,不吃就猶如百爪撓心、萬蟻蝕骨。陸父一介普通人,哪裡受得住。

家中銀錢再也留不住,陸父不顧幼兒弱妻,家中能變賣的全都變賣了,隻為了換一小包龍散解癮。吃完後再沒有那種蝕骨灼心之痛,但卻會狂性大發,陸懷洲和母親身上總是青一塊紫一塊。

每次陸父發狂之時,周雁汀就會帶陸懷洲躲到一處蘆葦蕩中。周雁汀那時尚小,卻每每都握緊了陸懷洲的手,說下會快快長大保護懷洲的誓言。兩個年少的人兒,各自把對方當作信仰,枕著希望在蘆葦蕩度過了一個個難捱的寒夜。

半年之後,陸父終於把自己吃死了。

那日幾個大漢抬著一具屍體進了陸家,白布之下是陸父乾癟的屍體,仿佛隻有一層皮裹在那骨頭之上,成為了陸懷洲今後數年的噩夢。

陸父撒手歸西,卻留了一筆堪稱天文數字的債務給孤兒寡母,全都是他一包一包龍散吃出來的。

陸家早已被陸父吃空,拿什麼還債?陸懷洲和母親,就成為了唯一值錢的物件。

等到周雁汀和父母探親歸來,隻有一座空蕩蕩的院子在等他。

周雁汀翻遍了那個破爛的房子,隻在院中那棵泡桐之下,挖出一張紙條。

上書:雁汀偶相逢,卻道離恨匆匆。山海無歸期,我心亦無休。

陸懷洲和母親輾轉被賣了許多地方,小廝、奴仆什麼都做過。

在生活的蹉跎和心理的折磨之下,不過三年,陸母也撒手人寰,留陸懷洲一個人被接著轉賣。

那時陸懷洲漸漸長開了,顯露出好看來,毫無疑問地被勾欄院相中。他看著軟,性子卻烈,如何也隻肯做個清倌,由此也吃了不少苦頭,那些年也隻有他那張臉上沒有傷。

在這般情況下,陸懷洲兜兜轉轉被賣進了豔鴛樓。

陸懷洲流離七年,周雁汀找了他七年。

周雁汀不是傻子,知道懷洲這樣的人最後會流落至什麼地方。小時就向大人和販子打聽,到大了就自己循著蹤跡去各個城中的勾欄院找。

春日的晚上,芝蘭玉樹的周雁汀站在在沐貞巷正中,伸手去接被春風吹散的桃花。抬眼,就對上了二樓一雙滿含憂思的剪水秋瞳。

那雙眼定定地看著他,生怕一眨眼這個人就消失了一般。周雁汀眼中蒙上了霧氣,他張張嘴,無聲地喊了兩字。

“懷洲。”

二樓的人幾乎是在同一刻,撒手掉了下來。

周雁汀多年來習武,也練得身強體壯臂力驚人,陸懷洲多年受磋磨,身量雖輕,但到底是從二樓跌下來的。兩人倒了在長街上,引來人們駐足觀看。

周雁汀後背重重撞在石板路上,左手臂脫臼。但他隻是悶哼了一聲,便抱著懷中的人一直沒有動。

蘭姐以為當紅清倌要私奔,大喊大叫地衝出來。但地上抱著的兩人全然什麼都聽不到了。

陸懷洲臉埋在雁汀的頸窩,還是如小時候一樣的青草味道。

“終於見到你了。”

重逢會在一瞬間將多年等待的苦痛消除,卻無法把未來的路照亮。

周雁汀想要贖回陸懷洲的賣身契。他湊夠了銀錢,卻得到了父母的以死相逼。

周家二老對陸家以前的事情門兒清,也可憐陸懷洲身世。但若要因為這些憐憫讓兒子自毀一生,一輩子背上貪戀妓子的辱名,他二人也是斷不會同意的。

周雁汀走投無路,陸懷洲也趕他走。可是他哪能不知道懷洲的心思。

於是從異域商人手中,買到一包無色無味讓人不覺痛苦的毒藥。他哀求著,終於見到了陸懷洲。

周雁汀不管對方故作的冷臉,依然言笑晏晏地跟陸懷洲說話。說起小時候的事情,說起這些年如何找他,又掏出積攢的銀錢,叫陸懷洲贖身。

陸懷洲太了解周雁汀了,當即就覺查出來。那包藥被他從愛人懷中扯出,撒了一桌子。

陸懷洲很久沒哭過了,但那一刻他終於不忍,哭著抓了灑出的藥粉往嘴裡塞。

他說:“雁汀,彆丟下我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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