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山溪元自舊,人已彆經年(1 / 2)

囚綠 宴青山 7482 字 2024-05-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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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間崖底沒有日光,但照樣明明如白晝,全靠崖底那源源不斷、翻滾永不停歇的岩漿。如血般翻騰的岩漿,將這“白晝”鍍上了紅暈。

綠央漂浮在岩漿之上,睜眼又是滿眼的黑紅。

這是她在無間崖底的第三年了。

早已習慣了這種陰暗又灼眼的觀感,還有每日不停在耳邊響起的低語。

從無間崖掉下來的時候,墜落得又急又快,但又似乎特彆漫長,在聽了不知道多久的風聲之後,綠央終於掉到了這熔岩煉獄之中。

從前聽人說起無間煉獄,都有諸多猜測,有說是邪物遍地食人骨髓精魄,落入者連渣都不會剩下一點;有說是某個被鎮壓在此的魔物的老巢,遍地白骨……

綠央沒想到黑紅一片的無間崖底,還當真是無間煉獄,不過是由烈火岩漿構建的煉獄。那些猜測倒都是真的,確實邪物遍地,也確實住著個大魔頭。

從掉下來的那一刻起,岩漿無時無刻不在吞噬著綠央。初時的痛苦、哀嚎、掙紮,也慢慢被岩漿融化殆儘,如今隻剩下麻木。

渾身上下基本沒了“人樣”,綠央身子已經徹底回歸了木頭的形態,一半被岩漿和岩漿裡的魔物啃食殆儘,剩下的一半也在逐漸消散。左臂已經徹底木化隻剩下半截;右臂也隻有五個手指頭還在,掌心以下皆是木頭。

她隻剩一顆頭,或者換個說法,隻有那張浮在岩漿之上的臉還看得出來“人”樣,頭發什麼的,早在掉下來的一瞬間就沒了。

所以在適應這種燒灼和啃食的痛苦以後,她每日能做的,也隻有瞪著一雙眼睛看看了。

她有時候也會在腦海裡想象自己如今到底是什麼模樣,每次描摹出來她都覺得是個極其滑稽的形象,若是走在外麵,隻怕要把凡人嚇得蹦起來三丈高。這樣一想,綠央反而把自己逗笑了。

自嘲地笑過了,她又會想,師父和師娘是不是也是這麼一點點沒的。三年了,連師父和師娘的一點碎肉殘魂都沒有見過。也不知道自己還要在這裡被“煉”多久才會徹底消失。

幾隻跟普通人手掌差不多大的魔物圍在綠央木質化的軀體上,左啃啃右啃啃。這些姑且稱為魔物的東西,不知道何時生於岩漿,長於岩漿。有不慎掉下來的靈獸,它們就啃食肉身精魄,沒有就吸地底湧上來的岩漿附帶的濁氣,反正不會餓死。當然有時候運氣好,也有不知道怎麼掉下來的倒黴蛋——比如綠央,那就是它們的大餐了。

這種魔物是無間煉獄的“特產”,從前修習的功課上自然不會講,綠央擅自給它們取名叫咯豬。因為真的很像小豬仔,叫起來也是咯咯咯咯的!雖然沒有豬鼻子,甚至沒有鼻子,但圓腦袋拖著圓滾滾的身軀,四肢短短粗粗的,扒在身上的時候真的很像,當然如果沒有那些尖牙和頭頂上的兩個角的話就會更像了。

幾個咯豬嘴裡還砸吧著木屑,突然啐了一口,道:“不好次!”

“喂我說你們,第一次吃我嗎。明明知道木頭不好吃,就不要來啃了啊。”

咯豬說話並不是很利索,綠央時常想這難道是無間煉獄的特有口音?

其中一個咯豬爬到綠央的胸膛,瞪著兩個熔岩眼睛,道:“磨牙,不闊以嗎!”

“闊以闊以,但你能不能先從我身上下去。你身上的岩漿把我這一片都燙成炭了誒!”

那隻咯豬似乎很不滿綠央的驅趕,又滴拉著岩漿在綠央的胸膛轉了兩圈,才“噗通”一聲跳回岩漿池裡,濺起不小的岩漿“水花”。

“喂喂喂,輕點啊!我就這張臉還在了,燙壞了,我看以後誰跟你們說話。”

綠央輕輕揮了一下自己那隻右臂,說是揮,其實不過是左右輕微地擺動了一下,她現在的情況根本做不了什麼大動作了。那幾隻咯豬就在她身邊遊來遊去,把她推來推去。這遊戲玩過太多遍了,綠央也隨它們去了。

除了咯豬,無間煉獄當然還有不少其他的邪魔之物,岩漿裡有魚身蝦頭的,鱗片下也是流淌的岩漿;四周石壁裡住著扁頭老鼠,長著兩對可以收起來的翅膀;蜘蛛大小的邪物,卻是獨腿支撐著圓滾的腹部,有兩排一共八隻閃著紅光的眼,走起來一蹦一蹦;那些倒掛著的,長著皮鼠一樣的身子,兩個爪子卻跟鷹一樣,翅膀也小,扇起來跟蜂鳥一樣,快出殘影……

這些怪物各形各異,在不見天日的無間煉獄長得亂七八糟,綠央這三年裡每次覺得痛苦難以忍受的時候,就會花心思想辦法給它們起名字,或者數那些紅色的光點,以此來轉移注意力。

雖然它們怪得各不相同,但仍然有一個共同點——它們都覺得綠央難吃。

大概也是因為這樣,綠央那張臉才勉強保持完整到現在。

被咯豬們推來推去,綠央又開始數那些紅眼睛了。正數到九百九十八的時候,一道聲音打斷了她。

“喂,小樹妖,今天數到多少了?”

說話者站在岩壁一個大洞穴前。

那洞穴從綠央的角度看過去,處在石壁靠上的位置,洞前延展出一個十尺見方的石台,那石台相當平坦,似乎是後來造的。石台之上,站著一個高大的“人”。

黑黑的洞口非常之大,足有一丈八,如此相比那人身量約莫六尺了。

此人一身墨紫,長發披散著,額間一道火焰印記,正悠然地負手站著瞧綠央。

數數被打斷,綠央這下徹底忘記自己剛剛數到幾了,又氣又惱:“溪山,你真的很煩!都怪你,這下徹底不記得了!”

被喚溪山的人,嘴角扯了個弧度,後背張開巨型的羽翼。不似外界普通鷹鳥的羽翼,那雙翅膀通體漆黑,又在岩漿紅色的光亮下折射出七彩的芒,層層疊疊的羽毛看起來華麗非常。

那羽翼輕輕一震,人便自石台上飄然而起,幽幽地落在綠央身側。但仔細看去,那雙腳並未落在岩漿之上,有一指的間隙。但溪山卻是如履平地,繞著綠央悠閒地走了兩步。那群咯豬“嗖”地一下就散開了。

“恩,又怪我?三年了,你一次沒數完,次次都怪我?”

綠央很想偏過頭去不看這個人,但無奈她動不了,隻能道:“不然嘞,這裡還有其他活‘人’可以怪嗎?”

聽完這個話,溪山自顧自地哈哈大笑起來,道:“說的也是。”

沒錯,溪山是無間煉獄裡那個魔頭,是綠央在這裡認識的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活‘人’。說是人也不太準確,溪山早已入魔,至於何時入魔、為何入魔、又為何甘心待在無間煉獄,綠央不是不好奇,但每次問到,溪山好像很不願意提及,左右都會轉移過去。多了幾次,綠央便也不再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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