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譚真又在主城隨便找了頂馬戲團帳篷拖著睡袋鑽進去休息,夜裡感覺一股沉重的神秘力量擠壓著他的身體,把他驚醒了。
他睜開眼,看到的是自己生前臥室的天花板,以及一隻正蹲在胸口凝視自己的巨大寵物貓,毛發烏黑淩亂,對著自己張口就開始說人話:“譚真,醒醒,有一出好戲就要開場了。”
譚真睜眼看到這一幕,立刻閉上眼嘗試繼續入睡。
貓見他裝死,對著他臉邦邦摸了兩拳。
“乾嘛假裝聽不見?”
譚真默默想:你是一隻貓,你不應該會說話。而且我已經離開現世很久了,所以這是個夢。
貓不依不饒:
“可你明明就聽見我說話了。”
“喂——”
“小譚?譚真?”
它見他不理會,從床上輕盈地跳了下去,接著是一陣窸窸窣窣的動靜。
“譚總,看這裡。”
一陣不祥的預感中譚真不得不掀開眼皮,正好看見大黑貓蹲在對麵的書架上,爪子徑直伸向一隻玻璃相框,那裡麵嵌著一張他與幾人的合照。說是合照,但他自己在其中連個正臉都沒有,隻有一個身披白大褂西裝長褲的背影出鏡,像是正在忙碌些什麼,而照片裡其他男男女女就在拉遠的鏡頭前圍著這個挺拔清雋的輪廓比出各種搞怪的動作,憋笑成了一團模糊的動態。
眼看相框在貓爪下搖搖欲墜,譚真終於忍不住喝止:“住手!給我下來!”
黑貓蓬亂的毛臉上露出一個人性化的得逞表情:“切,不還是跟我講話了。”
譚真平鋪直敘:“這隻是對寵物的指令,與跟貓講話是兩回事。”
“如果你真認為貓是無法溝通的,那你就不會下意識用人類的語言對它重複這些指令。”
“我隻不過——”
“如果你真認為這是個夢,為什麼要在意夢裡的玻璃會不會掉到地上?”
譚真閉上了嘴,及時停止與它之間無意義的爭辯。
黑貓重新跳上他的被子,勝利者般優雅地踱來踱去。
“你們啊,自顧自將動物的行為賦予人性,又在人的身上尋找動物的特性來愛,究竟是為了什麼呢?”
“你出現在我夢裡到底要乾什麼?”譚真疲憊地說:“就為了踩我幾腳?”
“當然不是,我說了我是來提醒你的,以免你錯過接下來的精彩部分,我是多麼好心哪。”它甜蜜地、懶洋洋地盤踞在床上最柔軟的一角說:“我親愛的室友,說來也好久沒見過你加班加到崩潰的表情了,我還有點小小的期待呢。”
由此可見譚真生前過的都是些什麼日子,任何人在結束疲憊的連軸轉工作終於回到家中,發現自己的房子已經被另一隻生物占據,而這貓還會說人話,動不動張口嘲諷你,因為“誰叫小貓咪又不用上班呢”,長此以往都會產生嚴重精神問題的。
“你想多了。”譚真拉高被角,一直蓋到鼻子下麵:“我絕不會重蹈覆轍。”
貓笑了,但雙眸深如子夜。
“——你已經在了。”
第二天一睜眼,譚真爬起來抽出自己睡袋裡的枕頭一揮手狠狠砸了出去。
某種暗質的、不屬於他的惡意侵蝕著他的杏仁體,給他帶來了非常糟糕的睡眠體驗,在這個滑稽的馬戲團帳篷裡盯著黑暗中某一點胸口起伏著平複喘息。
或者,一種聲音告訴他,這情緒就是屬於你自己的,你本就是個會因控製欲受到任何一點點挑戰而大發雷霆的家夥,你把它埋進舊日的坑洞裡,往上麵撒了點土,就以為萬事大吉了。但它還是會被挖掘出來……在與人耳鬢廝磨的時候,或者在這樣的午夜夢回時分。
譚真盯著桌子後麵那張起伏不定好像時時有風吹過的帷幕,突然從裡麵鑽出一雙被殃及池魚的黑手,顫顫巍巍把他的枕頭捧到麵前。
“謝謝。”譚真接過來說,一開口的嗓音非常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