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國公見狀,匆匆走到王管家跟前。
聽王管家一通耳語,鄭國公麵色一白,回頭對太子道:“殿下,容臣先失陪片刻。”
太子頷首。
“逸之,”鄭國公叫上長子,“你隨為父出來一下。”
父親麵色沉重。魏永安知道事情不小,出來後追問:“何事啊爹?”
“秦王來了。”
“秦王?在哪?他竟……竟從邊境趕回了長安?這……”
“就在門外,他讓王管家傳話,說要見玉兒。”
“壞事了,不能讓秦王在外麵久等,被外麵的人撞見了,此事傳了出去。可要外麵的人怎麼杜撰妹妹和秦王?”
“你一會跟著好生勸勸秦王。”
父子二人疾步趕至府門。
站在門外的男人伸手揭開頭頂的鬥笠,他鬢發散亂,滿麵塵垢,一雙眼睛布滿血絲,甲胄上沾滿了灰塵和血,胸口被箭射過的窟窿還凝著血塊。
“秦王殿下,你怎麼回來了?”魏永安說不出的震驚。
“她呢?”秦王逼視他,目光渴切。
“此地不宜說話。”鄭國公道:“請殿下移步府內廂房。”
褚厲抬腿邁進鄭國公府,走到院中卻不繼續跟著父子二人,腳步一轉朝廳堂的方向而去。
“小女已和太子成親,請秦王殿下留步。”
褚厲停了一步,不顧鄭國公的阻攔,又繼續朝前走。
魏永安衝過去把人拽住:“殿下,逸之求你,玉兒已經嫁給太子,你若執意要見她,將來長安的人要如何看她笑話?”
褚厲揪住他衣領,一把把人搡開。
廳堂內眾人圍著永寧的話題交談正樂,不妨門口忽然闖入一位不速之客。
太子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鄭國公夫人嚇得心臟要跳出來,魏檀玉更是目瞪口呆。隻有魏永寧那天真的孩子撲過去抱住來人的大腿,歡喜地喊道:“秦王哥哥,永寧終於又見到你了。”
“永寧,快過來。”鄭國公夫人喊。
蘭瑟過去,把魏永寧從秦王腿邊拉開了,隨後將堂裡伺候的下人都喚了出去。
太子擱了茶,挑起嘴角:“四弟此時不應該在邊境與羌寇作戰嗎?怎地棄大軍於陣前獨自回了長安?此事,父皇知道麼?”
“知道又怎麼樣?”褚厲看向太子身邊的女人,雙眼早已猩紅一片。
秦王從戰場上趕回來,身上泥血模糊,周身從頭到腳籠著一層厚重的殺氣。在場的人,不敢大聲呼吸。
魏永安這時追了進來,伸手去拉秦王:“殿下,殿下就聽逸之幾句勸。”
秦王不予理會,他力能扛鼎,站在那裡,任憑魏永安如何拉扯搖晃,始終屹立如山,巋然不動。
魏檀玉目光落向他胸前的箭傷窟窿,眼睛跟著一痛,不敢再看。
“四弟萬裡迢迢趕回長安,還挑了這麼個日子來鄭國公府,所為何事?”
顯而易見的意圖,太子隻當做不知。
“本王當然是有話,要和玉兒說。”
玉兒?
鄭國公夫人神色緊繃,看看麵不改色的太子,再看看滿身煞氣的秦王,直覺兩人要打起來。
太子神情從容:“你有話要與太子妃說,可太子妃未必願意聽你說。”
“秦王殿下,臣女已是太子妃,與你單獨說話恐怕不太合適。”
“是麼?”褚厲看她的眼神冷熱交加,“那是要本王當著眾人的麵說,還是單獨說給你聽,你自己選。”
他瘋了。
褚厲他瘋了。
魏檀玉心裡隻有這麼個念頭。她畏懼了,怕他脫口說一些不著邊際的話。
魏永安已經放棄了規勸,依自己對秦王的了解,他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太子看出魏檀玉心中顧慮,思索片刻,站起身吩咐:“都退下吧。”
眾人不得不從,魏永安隻能以哀求的口氣對褚厲小聲提醒:“殿下,無論如何,求你顧及我妹妹的名聲。”
人都退下,太子竟也在眾人不解的目光中走了出去。
院內的鄭國公夫婦憂心忡忡。
看著始終麵不改色的太子,鄭國公府一家人心裡的想法是差不多的:
這太子真沉得住氣,玉兒是他的妻,他竟放心讓玉兒和他兄弟獨處,麵上毫無一絲波瀾,實不是尋常男人應有的反應,再深想下去,隻覺這太子心思深不可測。
***
屋內剩下褚厲和魏檀玉兩人。
褚厲一言不發,步步朝她逼近。
他麵色沉鬱,看著她的雙眼此時充斥著猩紅的血絲,瞳仁裡蘊含的怒意好像隨時要暴發。
魏檀玉步步後退,直退到後背貼牆,避無可避。
褚厲站在她跟前,單手扣住那瘦削的肩膀,把人按在牆上。
魏檀玉疼得眉毛擰作一團。
他力氣真的很大,她根本無法動彈。
“你鬆開我。”
褚厲抬起手,粗礪的指腹輕輕劃著她瑩白柔嫩的臉頰。
十來日快馬加鞭趕路,晝夜不歇,指腹的肉早被韁繩勒綻了,每日掌心都能凝出一層一層的血塊。於她臉上劃過之處,留下一滴滴鮮紅的血液。
臉上的異樣,魏檀玉沒有察覺,知道此時講道理也沒用,不卑不亢地看著他。
“本王在戰場與羌寇奮力拚殺,想著早日結束戰事回來娶你過門,沒想到你竟嫁了太子。你親口告訴本王,這場婚事,不是心甘情願的。”
“是心甘情願的。”她回答得乾脆果斷,還挑了下眉。
“你在說氣話。”褚厲手中的力道忽然鬆了,兩手按在她肩頭,把她朝懷裡拉近了些,“玉兒,你心裡對我有怨是不是?你可以說出來,我滿足你,你告訴我,我應該怎麼做你才能喜歡我?我求你,離開太子。”
他何時以這副卑微的姿態求過自己?魏檀玉覺得自己都快不認識這個男人了,他方才拉扯她的時候,胸前傷口估計是裂了,衣裳逐漸被血染成一片。
魏檀玉不忍看,閉上眼睛拚命搖頭。
“我聽到你要與太子成婚的消息,日夜兼程不敢合眼,一日跑死一匹馬,沒想到還是來遲了。”
“殿下說這些有什麼用,以為我會感動麼?我隻覺得你可笑,你自作多情!”魏檀玉笑了兩聲,滿不在乎的樣子十分冷血。
褚厲覺得胸口此時比彆人的利箭穿心的感受還要難過,按在她肩上的手一鬆,落寞說道:“是不是無論我如何做,你都毫不在乎、也不屑一顧?”
“是,哪怕你將心掏出來給我,我也懶得看一眼。”
褚厲失笑:“原來如此。那我也不再奢求這輩子能得到你的心。”攥緊的拳頭接著發出聲響。
魏檀玉彆過頭去,不看他。
褚厲拿手按住自己流血的胸口,轉身朝門外走去。
看見秦王這麼快就推門出來,院裡的人不約而同釋了一口氣。
魏永安快步衝進堂內,見到妹妹安然無恙,又匆匆跑出來去追褚厲。
此時,沒一個人敢和褚厲打招呼,避著他陸續進了廳堂。
“殿下,殿下請等一等。”
回廊,褚厲停下腳步。
魏永安上前問:“殿下的傷要不要緊,去我那裡,我讓人給殿下處理一下。”
“不必。本王趕著去邊境,你若是同情本王,便給本王找匹馬吧。”
趕回邊境?魏永安覺得不可思議。“殿下是私自回的長安,陛下不知道吧?”
“自入長安城,本王便戴著鬥笠,一直到了鄭國公府門外,鄭國公夫婦都是考慮事情周全的人,定不會讓府裡的人走露消息。父皇來日若是知道了,那必然是太子告發,太子告或不告,本王都無所畏懼。”
果然是私自回的長安。行軍在外,主帥擅離職守,縱然是秦王,天子一怒之下,那也是死罪。事已至此,魏永安無話可說,好人做到底,安排了快馬,又回院裡準備了乾糧、衣裳、紗布和藥給褚厲。
褚厲道了謝,翻身上馬。
遊龍死了。剛重生的秦王在今日也死了,眼中狂熱褪去,漸漸布滿冰霜。褚厲在那一瞬間做回了前世那個為謀帝位步步為營的秦王。
得不到你的心,可你的人,這一世,我依舊勢在必得。
褚厲最後看了一眼鄭國公府,勒緊韁繩,策馬而去。
魏檀玉回從前的閨房更衣梳洗,鄭國公夫人陪著,堂裡留了太子和鄭國公。
“嶽丈以為,鄭國公府今日撞見了秦王的這些下人該如何處置?”
“殿下,王管家是府裡的老人了,蘭瑟那丫頭也是賤內心腹,其餘的下人都是賤內精挑細選的,絕不會走漏消息。”
太子把玩著腰間懸垂的玉佩,眸子裡仍帶著幾分溫和笑意,話說得雲淡風輕:“不如都割了舌頭吧。”
鄭國公瞪大了眼睛看著太子。“……不妥,突然將這些人舌頭割了,恐怕叫其他下人猜疑,也寒了人心。”
“是太子妃的名聲重要,還是這些人的命重要。嶽丈大人,你說呢?”
鄭國公皺眉:“玉兒名聲固然重要,可她若是知道為了護住她的名聲割了這些下人的舌頭,必會於心不忍內疚自責。”
太子手一鬆,玉佩從手裡溜了下去,落在膝上,站起身道:“罷了,太子妃仁善。但嶽丈大人需記得你對孤說的這些話,若是今日的事情傳了出去,太子妃的名聲有損,那些見過秦王的下人,一個也不能活。”
一場回門,本是全家歡喜,團團圓圓,儘享天倫之樂,卻被秦王這位不速之客鬨得變了味道。
送走太子和女兒,鄭國公搖頭,長歎三連。
東宮回程,魏檀玉仍與太子同坐一車。
太子見她始終心不在焉,忽而伸手將她的手握住。
魏檀玉敏感地把自己的手從太子手中抽了出來。
“孤隻是想安慰太子妃,”太子收回的手微微捏成拳頭,為自己解釋,“孤沒有輕薄太子妃的意思。”
“殿下,秦王回長安之事,還請殿下不要告訴陛下。”魏檀玉盯著自己鞋上的繡紋,將心裡醞釀了許久的話吐露出來。
“太子妃是同情四弟了?”
魏檀玉搖頭:“是怕陛下知道今日發生的事情,怪罪於妾身,連累鄭國公府和殿下。”
褚荀嘴角勾了勾。“太子妃放心,孤怎會不念及你的名聲?你的名聲便是孤的名聲。孤不會將四弟乾的那些荒唐事告訴父皇的。”
“謝殿下。”
“四弟今日離去的樣子毫無眷念,孤想,他應是徹底死了心,太子妃也不要再胡思亂想了。”
魏檀玉點頭,心想,今日之後,褚厲應該是死了心吧。
成婚以來的幾日,魏檀玉總是睡不安穩。
良娣和自己同一天來的東宮,太子一晚上都沒去良娣那裡,每日都和自己同宿一屋,兩人分床而睡,太子一直睡在東廂。
夜晚,當聽到太子呼吸平穩響起來的時候,魏檀玉才敢放下一顆提防的心。
是男人都會有那方麵需求,太子又是成年的新婚男子,儘管婚前和自己約法三章做名義夫妻,她仍怕有朝一日,這太子管不住身子強迫自己和他行房。若是有良娣伺候,讓他得到滿足,他便會去良娣那裡多一些,自己夜裡也能睡得安穩。
她躺在床上,想得正出神,東廂的太子竟突然開口。“太子妃睡了麼?”
魏檀玉故意沒出聲,假裝睡著了。
“孤知道你沒睡著。”
他怎麼知道的?
“孤有個問題想問你。”
在魏檀玉的沉默中,太子繼續:“倘若那日殿選,父皇將你賜給了四弟,你該怎麼辦?”
沒等來魏檀玉的聲音,太子自說自話:“太子妃還是彆回答了,睡吧。”
東廂接著傳來太子床上翻身的動作。
沒想過那種結果。魏檀玉害怕也不敢往那裡想。
衛良娣一大早來給魏檀玉請安,那時魏檀玉和太子剛剛更了衣裳起來。
太子推開門,衛良娣站在門外,紅著臉揖禮:“是妾身的不是,妾身今日來早了,打擾到了殿下和姐姐。”
太子沒理會,淡淡瞥了她一眼,上朝去了。
魏檀玉穿戴好了出來,衝她笑道:“良娣今日怎地這麼早就過來了?”
“回太子妃,妾身這些日子一人在院子裡孤獨憋悶得慌,想來和太子妃說說話。”
“今日怕是不得空閒,家母要來東宮。”
“那,妾身改日再來。”衛良娣告退。
紅蓼冷哼一聲,對身邊的綠雲道:“我就說嘛。還沒幾日,就露出了狐狸尾巴,想方設法地與殿下碰麵。”
魏檀玉走過來睇了紅聊一眼。“這種話,以後可不要再說。”
衛良娣的心思,她怎麼會看不出來,也能打心裡理解。哪個女子希望受到夫君冷落的,在這高牆彆院裡,男人就是女人的天。
鄭國公夫人今日約女兒一起去城郊的玄山寺祈福。
玄山寺向來靈驗,香火旺盛,前來進香的客人絡繹不絕,鄭國公夫人每年都會上山祈福。
魏檀玉今日特意換下了招眼的太子妃服製,一身普通富貴人家少夫人的裝扮。
鄭國公夫人領著她來到殿中跪拜佛祖。
魏檀玉聽到她娘嘴裡小聲呢喃著“願佛祖保佑玉兒一生平安喜樂,得夫君疼愛,將來享儘這世間無上尊榮。”就差直白道出保佑她母儀天下了,魏檀玉嘴角撇了撇,雙膝跪在蒲團上,脊背挺得筆直,心裡默念:願佛祖庇佑,我與褚厲此生再不要有什麼瓜葛。
拜完了佛祖,母女二人慢慢從殿中踱出來。
“太子與你新婚燕爾,眼下對你極是寵愛,你可要牢牢把住他的心,早日為他誕下麟兒,且莫讓那良娣肚子先有了動靜。”
“知道了娘。”
鄭國公夫人拍拍她的手。“那邊有大師解簽,隨娘一起去抽支簽。”
魏檀玉過去隨意抽了支,遞到眼前一看,簽文上寥寥四字:“情係三世”。
麵前的老和尚兩條長壽眉快垂到了腮上,笑容和藹地解說:“女施主此生,富貴榮華,福祚綿長,且會和有緣人終成眷屬,你和那位有緣人在凡間曆經三生,刻骨銘心,乃天作之合,但此生終了時,女施主,有遺憾。”
作者有話要說: V章評論紅包掉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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