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厲無心思抄寫佛經, 殿裡徘徊了一會又走出去,繞著玄山寺觀察,觀察了寺裡每一個角落, 連屋頂的飛簷鬥獸都沒放過, 觀察完, 已是晌午了。
褚厲回到後殿, 本想問她午時想吃什麼, 卻見屋裡案上放著幾份清淡的膳食。
“誰送來的?”
紅蓼答:“是一位僧人送進來的。”
褚厲拿銀針探了下, 無毒, 對紅蓼道:“午後, 你去跟廚房說一下,不需客氣地再送膳食過來,今晚起, 每頓膳食, 我會安排人從山下送來。”
“那可不妥。”魏檀玉擱下筆, 兩眼冷靜地看著褚厲, “既是來為長輩祈福,就應入寺隨俗, 若不吃這寺內的膳食, 便算不上誠心, 叫住持知道了, 還會覺得我們嫌棄這裡的膳食不好。”
她竟說“我們”,褚厲合不攏嘴, “夫人說的沒錯, 但出門在外,還是小心為上,總有人想置我於死地, 我就怕連累了夫人。”
魏檀玉環顧四周,走到他麵前,壓低的聲音裡不失幾分硬氣,隻有他能聽見:“是你父親讓你來的,他最看重你,怎會讓你遭遇不測?膳食要讓廚房裡的僧人接著送,否則,你和我的一舉一動,他又怎會知道。你說是不是?”
褚厲驚訝地看著她,她比自己所熟知的那個玉兒還要聰明,但她這美麗聰慧的皮囊下,散發著一陣怨氣,皆是衝著自己。
魏檀玉親手拿了案上的膳食,喚紅蓼一起回客房去吃。
褚厲端起來,筷子挑撿了下蓋在上麵的幾片青菜,實在沒有胃口,也不知這寺裡的僧人戒了酒肉,是如何守得住這清修苦日子的。褚厲扒了兩口就吃不下,走去廚房,巡視那小廝熬藥搗藥的進度。
小廝坐在灶前,一邊吃飯,一邊看著火,見到褚厲到來,急忙站起了身。
“搗好了嗎?”
“搗好了,藥也在熬著,公子看,要熬多久?”小廝將石臼裡搗碎的藥遞給褚厲,褚厲接過看了,親手盛到碗裡。又揭開罐子,看了看罐裡的草藥,回答,“熬到變色,色湯濃鬱,約摸要到天黑了,酉時盛起來,送去給紅蓼,讓她伺候夫人喝了。”
“是。”
“對了,你叫什麼名字?怎麼稱呼?”
“奴才阿七。”
褚厲端著搗碎的藥,來到魏檀玉的客房外麵,這回門都不敲,直接撬開門栓,悄無聲息地走入屋內。
魏檀玉和紅蓼正在午休,前一日登石階的疲憊纏著身體,兩人都睡得沉,沒發現有人堂而皇之地闖進來。
褚厲徑直走到魏檀玉的床前,分開紗帳。
她還在熟睡,兩隻手交疊著放在腹部,保持著平躺的姿勢。聳起的胸脯平穩地起伏,領口和脖子處的肌膚雪白細膩,一張小臉更是瑩白如月輝,漆黑纖長的睫毛在臉上蓋了一層扇形的陰影。
褚厲的視線在她身上描過,落在那交疊的雙手上麵,小心伸手握住她的手掌抬起一個高度,再剝開衣袖。一截皓腕呈現在眼皮底下,昨夜紅蓼處理得不錯,腕下的擦傷已經開始愈合了,褚厲看完輕輕放回,接著,動作熟稔地掀起裙子。
迷糊之中,魏檀玉感覺腿腳發涼,驚醒了過來,一眼看見褚厲,脫口就要大罵。
褚厲搶先替她說出罵人的臟話:“下流。”他一手捉著她雪白的小腿肚,另一手將搗碎的藥均勻覆在膝蓋的傷口附近,嘴裡同時回應她的憤怒:“我知道。”沒有心肺地笑了一下,用新的紗布將敷了藥的膝蓋包裹起來。在她用力撐坐起身子那刻傾身過來。
“我不過是在給夫人換藥。下流的事我一直忍著,還沒有做。”
“你敢。”魏檀玉伸手想推開他欺過來的身子,絲毫推不動。
褚厲嘴角一扯:“你激我?”
一雙眸子馬上變了色。
前世夫妻,親密的事情也沒少做,魏檀玉見他此時動了欲念,心裡慌張地砰砰亂跳起來。不妨大腿跟處一痛,兩條腿突然被分開,身體以敞開的姿勢麵對著他,頓時滿臉滯紅。
褚厲鬆開她腿,扶著細腰,另一手則順著腰線移動到她臉上:“玉兒,我最忍不了你激我,你再激我,我就當你是故意勾引我,想要我對你做下流的事。”說罷放開人,走出帳外。
紅蓼這時翻了個身,醒了過來,看見褚厲,驚訝地滾下了床:“殿下怎麼進來了?”
“把剩下的藥給她敷上,傷口包紮起來。”褚厲走去外麵。
新年伊始,玄山寺這兩日前來求神拜佛的香客絡繹不絕,後殿香客止步,算是清淨不少,魏檀玉這兩日在惶惶不安的防備中度過,每日抄寫佛經,總是偷著去觀察對麵的人,那人竟出奇地沉靜。清早一坐到殿中,他就全神貫注地抄寫佛經,自顧自地出去,進來。但隻會抄一個時辰,其餘時辰不見蹤影。
沒再撬她的房門,也沒言語上調戲她,但魏檀玉仍不敢放下戒備的心。同坐殿中時,他倒是鎮定自如,她卻無法安心,直到這男人離開,才有所放鬆。
這兩日裡有喝紅蓼送來的藥湯,知道是他采的草藥熬的,起初不肯喝,很快想通了,討厭歸討厭,乾嘛要與自己的身體過不去,喝完心裡對他也沒什麼感激之情。心中告訴自己,對他沒心沒肺才是對的。
第一日采回的草藥晾乾後夠熬服兩日,兩日後她身上需要再換一回新鮮搗碎的祛疤的草藥,這樣就不會留下疤痕。但這兩日裡,褚厲在山上沒有找到那種祛疤的草藥,睡前腦子裡忽然想到那位叫做“延機”的酒肉和尚,住持不是說其出自杏林世家麼?
一覺醒來,拂曉天色,月亮還掛在樹梢間,褚厲將山裡又翻了一遍,仍是沒見到自己所知的那種祛疤的草藥,就連玄山寺山頂那麵陡峭的斷崖,他也下去探過了,沒見到有生長。
褚厲隻能回到玄山寺,去拜訪那位來曆不明的延機和尚。
“施主來找貧僧,是有何事?”延機站在屋內,淡淡瞥著他,目光清冷,沒有住持一絲一毫的熱情。
“聽聞法師精通醫術,在下有個問題想請教法師,法師知不知道這山裡,有沒有草藥可以祛除疤痕?”褚厲繞過他,不請自入,站在他屋內打量四周,四麵牆壁上都掛著他作的狂草,看上去張牙舞爪,似瘋似魔。
延機回到屋內,從床上拿出一本醫術,翻到某頁遞給他:“施主按這圖繪的草藥去斷崖上找。”
褚厲接過,這草藥方才在斷崖上見過,原來也可以祛除疤痕,還了醫書。“多謝法師,告辭。”
一出寺廟,褚厲察覺有可疑的人影,警覺的眼神看向寺外的密林,略一思索,退回寺內,去後殿找她。
魏檀玉跪在佛祖麵前念經。
褚厲到她跟前:“快起來,跟我回房。”
魏檀玉眼睛睜開,瞟了他一眼,不為所動。
“這裡不安全,有人要殺我,或許連你也要殺。”
魏檀玉睜大了眼睛,定定看著他,馬上站了起來。
“還發什麼愣。”褚厲捉住她手,拽著人迅速出了後殿,朝客房走去。
殺他的人無外乎兩類,一類是戰場上的敵人,一類是朝政中的敵人。恨他的羌人遠在西北,難道是和他爭奪皇位的太子和韓王?魏檀玉心中快速思索著,抬眼發覺已到了自己住的那間客房,紅蓼緊跟著進來。
“什麼人要殺你?”
褚厲嘴角一勾:“你說呢?”窗外這時有影子閃過,他按在腰間的劍□□一分。
魏檀玉自然害怕,又道:“是你父親讓你來這裡,有他的人看著,想殺你的人這樣輕舉妄動,簡直愚蠢。”
“玉兒以為人人都像你這般聰明?”褚厲失笑,心中卻在想著,前世也沒對她提過父皇對自己的偏愛,隻是提過自己曾鑽研刁鑽的棋局迎合父皇的喜好。父皇偏愛自己至此,她看得出來,旁人多少也看得出來。
“他們殺不了我。”褚厲篤定地說,玄山寺附近,肯定有父皇養的死士守著。
“那你為何要帶我躲進這裡?”
褚厲沒回答這個問題。方才,自己是可以無所忌憚地上山采藥,隻要那些人敢對自己動手,就會立即被父皇的死士活捉或處死。但他害怕,害怕那些人對她下手,那便沒人可救她。所以,他必須和她呆在一起,寸步不離地守著她。
魏檀玉又道:“想殺你的人不是太子派來的,我猜是韓王。”
一聽她提起太子,褚厲心中便被一塊大石緊緊壓住,怒意叢生,咬牙問她:“你喜歡太子?”
魏檀玉避開這個問題不回答,她知道若是自己此刻回答喜歡,隻會加劇他們兄弟之間的猜忌裂痕,且自己日後脫身的命運與太子的命運是緊緊綁在一起的,從而也與他們兄弟的感情密切相關。若是回答不喜歡,他又糾纏不清。魏檀玉隻是冷靜跟他分析形勢:“不是因為我與太子是夫妻,刻意為我夫君說話。你與太子同胞兄弟,不會不知道他一向是冷靜克製的,你得勝歸來,風光大盛,他即使心裡忌憚你,也隻會比任何人都希望你平安無事。因為你若出事,陛下自然而然第一個懷疑到他頭上。”
“你倒是句句回護三哥。”褚厲冷冰冰拋出這麼一句。
“公子。”門外傳來小廝阿七的聲音,“有個姓尉遲的人找你。”話音剛落,尉遲隆的聲音貼著門傳了進來:“屬下今早接到信就帶著喬裝的士兵匆匆趕來,方才隻活捉到四人,綁在後山了。”
褚厲打開門:“你進來,替我守在這裡。”尉遲隆走了進來,見是太子妃,愣了一下,不敢再看,急忙施禮。
魏檀玉認出是及笄禮那日替褚厲來送馬的人,此人是他的親信。
褚厲走了出去,一個時辰後回屋,進來時身上穿的卻不是原來穿的那件外袍,小了許多,極不合身,與他高大的身軀格格不入。手裡還提著剛采的草藥,審個刺客的工夫,竟還去采了草藥。
尉遲隆自覺迎上前做好聽吩咐的準備。
“殺了兩個,留了兩個貪生怕死的,你親自押回王府。”
“是。”
“還有,送兩套乾淨的衣裳過來,順便讓阿七把搗藥的石臼和杵子拿來。”褚厲說著,脫去身上那件不合身的外袍,內裡一層衣裳上麵也有幾道殺人時噴濺到的血漬。
紅蓼挽著魏檀玉胳膊的手顫抖起來,魏檀玉按住她的手示意她不要害怕,其實自己在看到血漬的一刻心裡也咯噔了一下。前世,跟了他的時候他已經是帝王,手握生殺大權,殺人不用親自動手。
褚厲看著她那丫鬟畏懼的樣子,連帶著都把恐懼的神色傳給了她,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血漬,索性動身也脫了去。魏檀玉和紅蓼在他脫衣裳的一刻背過身回避。
褚厲坐下來,回想起當時從刺客嘴裡審出來的話。
“不認識韓王,也不認識太子,是聽一個叫盛易的人的吩咐來的。”
“此人有什麼特征?”
“他有一指殘缺。”
“哪根指頭?”
“無……無名指。”
小廝阿七很快送進來搗藥的石臼和杵子,褚厲接過,放在案上,親自搗起草藥來。
延機那本醫術上記載,將這草藥搗碎成汁,塗在傷口處,有促進愈合、不留疤痕的功效。
紅蓼上前道:“殿下,這種事還是交給奴婢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