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皎月為那簡單幾句話裡透露的信息晃神,卻聽周行訓笑罵:“曹敦吉倒是能耐了,把這事翻出來說,要是曹老將軍還在,非得拿鞭子抽死他不可。”
盧皎月一愣:“這是不能說的嗎?”
明明是大勝。
“倒也不是,不過確實沒什麼人會提。濘水之勝後,我被我爹勒令、弱冠之前都不許帶兵。”
盧皎月錯愕:這不對吧?
周行訓看見盧皎月著表情,忍不住笑起來。
他特彆喜歡阿嫦露出和平常穩重態度不同的樣子。
心念一動,就不由把人撈過來親了一口。
盧皎月已經能對這動手動腳的突然襲擊適應良好,簡直是條件反射地收起了臉上一切多餘表情。
周行訓有點遺憾,但也沒強求,隻是一邊把人攬在懷裡抱著前後搖晃,一邊大聲抱怨著,“阿嫦是不是也覺得那個老家夥特彆頑固、特彆不可理喻,簡直有病!”
盧皎月:“……”
這話她可不好接。
“我當時都快氣瘋了,和他大吵了一架,把屋子裡東西全砸了,絕食三天……”
“阿嫦你放心,沒真絕食,就演給他看呢,我半夜翻出去找吃的來著。”頓了一下,又補充,“架是在他屋裡吵的。”
盧皎月:“……”所以砸的其實全是你爹的東西嗎?
這個人真的好狗!!
周行訓完全沒覺得自己的做法有問題。那可是吵架啊,當然得挑對方心疼的東西砸。
他沉吟:“一般來說,這麼一通鬨完了,不是特彆要緊的事,我爹就點頭答應了。就算要緊,也能通融。”
完全是一種鬨出經驗的語氣。
盧皎月終於忍不住:“令尊……”真是怪不容易的,攤上這麼個兒子,少不了一天氣死八百回。
她換了個委婉點的說法:“令尊是個有氣量的人。”
給周行訓當爹,真是個一般人沒法完成的任務。
周行訓卻沒有接話,而是突然低頭看過來一眼,語氣很認真地說,“不是‘令尊’。”
盧皎月愣了一下,但也從善如流地糾正,“先帝。”
雖然周行訓他爹是死後的追封,但也確實是皇帝沒錯。不過周行訓不太在意稱呼,軍中人稱呼周父還是“先將軍”,向周行訓見禮的時候也有時候會嘴瓢叫成“將軍”,他都沒見得放在心上。
周行訓眉頭打結得更緊了。
他從背後抱住了人,把體重壓過來,像是不大滿意似的帶著盧皎月前後搖晃了兩下,加重了語氣強調:“是咱們爹。”
盧皎月微怔。
但周行訓卻好像隻是隨口一提,並沒有繼續深入下去的意思,下一句話就轉回了之前的話題,“濘水之後,不管我怎麼鬨騰,他都咬死了沒有點頭讓我帶兵。”
盧皎月思緒也被拉著回去。
她不太明白。
周行訓明明贏了,還是一場極其漂亮的勝仗。
周行訓聽不出來高興還是不高興地低哼了一聲,氣息拂過耳際,但緊接著卻是一道悶悶的、聽起來意外沉穩的聲音,“他是對的。”
盧皎月:“嗯??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周行訓會認錯”這件事實在是令人意外,而且被當成“錯誤”的這件事也同樣令人不解。
周行訓哼唧了兩聲,似乎不大願意承認,但還是撇著嘴慢吞吞地,“阿嫦你沒見過那時候的我,可囂張了,誰都不放在眼裡,看著就很欠收拾。”
盧皎月:“……”你以為自己現在就不囂張了嗎?
合著她現在看見的這個、居然還是個削弱版本的?
低沉的聲音繼續在耳邊響起——
“那樣的人帶兵,是打不贏勝仗的。”
“太驕了,也太躁了。”
“阿嫦你剛才聽見曹敦吉說的了吧?他覺得這一仗一定會贏。軍中大部分人都這麼覺得。”
“但是這世上是沒有‘一定贏’的仗的。”
“……”
“從來都沒有什麼必贏的局麵,十倍的人數不是、百倍的經驗也不是。”
“人在死境之中,總能做出此前無法想象的事……”
周行訓這麼緩慢又認真地陳述著。
他似乎漠視著人命,但偏偏又從另一個角度對生命存著一種說不出的敬畏。
盧皎月忍不住抬頭看他。
視線對上,周行訓輕輕笑了一下,“阿嫦知道了吧?我為什麼讓他們走這麼慢?”
“有些事情,靠說是沒有用處的。”
“得用緩慢又枯燥的行軍,一點點磨掉那些情緒。”
他當年就被親爹壓著,一點點把那些輕狂又傲慢的情緒敲打了下來。
隻是他終究沒有等到父親所說的“弱冠”。
盧皎月愣了好一會兒,忍不住低歎:“陛下有位好父親。”
周行訓沒否認,他貼過來蹭了蹭,“阿嫦現在也叫他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