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皎月溫聲解釋,“年初的時候,突厥不知從哪裡聽聞你病重的消息,來犯北境,耿將軍說自己奉詔討之。突厥單於知道你無恙,連忙退兵、還給了一大筆賠禮。要我把禮單念給你聽嗎?”
周行訓搖搖頭,嘴上卻一點也不客氣地損,“阿史那赤什那個慫包。”
盧皎月笑了一下,哄小孩似地誇他:“是你厲害。”
都這麼多年了,他還是一如既往地愛聽這些。
但也確實值得誇耀。
那是一次次勝利鑄就的榮光,隻要他還活著、就無人敢來犯疆土。
周行訓卻沒有像平常一樣嘚瑟,而是突然安靜下來。
隔了好一會兒,他才開口,“阿嫦更厲害。”
盧皎月:“嗯?”
周行訓笑起來。
呼氣刺激的虛弱的氣管,讓他嗆咳了一下,盧皎月拍撫著幫忙順著氣,但周行訓卻像是說什麼重大議題似的,語氣認真地又重複了一遍,“阿嫦最厲害了。”
他隻是忽然想起來,好像是博州吧,應當是在博州。
某個陽光明媚的午後,他看著身側人難得燦爛的笑意,恍惚地想:輸給阿嫦的話,輸了也很高興。
輸了……
也確實很高興。
月亮就在天上也很不錯。
追了這麼久、他肯定是離阿嫦最近的那一個!
想著,不由拉了拉身側人的手,“阿嫦,你不要傷心。”
頓了一下,又有點私心作祟,飛快地改口,“可以傷心一點點。”
他拿著食指和拇指比劃著,示意了一點點的距離。
人總是要死的。他這一生告彆了太多太多的人,卻沒想到最後要阿嫦來告彆他。
但逝去的人終究是逝去了,活著的還要繼續。
所以隻要傷心一點兒,就可以接著走下去了。
周行訓還在糾結比劃出來的距離大小,卻注意到了身側人的神情,不由一愣。
他還在比劃的手指一點點蜷起,輕輕抬起了手,但還未觸及那濕潤眼角的時候,突然聽到外麵的高聲通稟,“太子率百官求見!”
被這動靜驚醒,盧皎月飛快地擦了一把臉,轉著頭朝外。
周行訓看著自己僵在半空的手指,臉色一下子臭了。
他小聲:“叫他們在外麵等著。”
盧皎月眼眶還
有點紅,但聽了這話⑼⑼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還是忍不住低頭瞪了他一眼。
又轉了身,對外揚聲,“進。”
太子帶著百官,次第而入,場景顯得肅穆又莊重。
然而周行訓一點兒也不莊重,他不等人站定,就飛快吩咐,“朕去後,太子繼位。劉通你去拿詔書,帶人到宣政殿去宣。”
他趕人的語氣毫不遮掩,殿內肅穆的氣氛都滯了滯。
在百官終於想起了流程準備哭一哭的時候,剛有點啜泣的動靜,就被周行訓一句話噎了回去,“哭喪等朕死了再哭。”
這話可太重了,殿內一時鴉雀無聲。
隻能是太子硬著頭皮上前,“父皇恕罪,諸臣也隻是一時情難自抑。”
周行訓不鹹不淡地應了聲,氣氛還是有點兒僵。
還是盧皎月打圓場,“照陛下的意思,去宣政殿吧。”
這才傳來齊聲領命,“兒臣/臣遵旨。”
等人退去,剛才擠滿了人的宮殿一下空蕩了下去。
盧皎月看了眼周行訓,低低歎了口氣,“他們是真的傷心。”
貧微知遇之恩、多年照拂之意,周行訓這人有點糟心,但確實是個好主上。她看見曹將軍的眼睛都紅了……
周行訓:“我知道。”
但是那又怎麼樣呢?他就是不想在這個時候見到他們。
他手指勾了勾盧皎月的掌心,理直氣壯又理所當然地,“我想要阿嫦陪著我。”
盧皎月:“……”
她最後還是低著聲應了一句,“好。”
其實也並沒有說什麼,周行訓再怎麼強撐,也沒什麼力氣了。
這人隻是靜靜地靠在她的肩頭。
周行訓之前就喜歡往她肩膀上趴,盧皎月總是嫌棄重,但是這一次好像過於輕了,輕得好像隨時會消失。
許久,耳邊傳來一聲明顯虛弱了許多的低喚,“阿嫦?”
盧皎月:“嗯?”
他輕聲,“抱一抱我吧。”
話還沒落下呢,他就被擁到了一個微帶顫抖的懷抱裡。
周行訓愣神了良久,忍不住費力地往上揚了揚嘴角,露出點些微的弧度。
——最後的最後,月亮終於肯為他稍落了一點。
好像已經足夠了。
並沒有後悔過。
隻是有點不甘心。
“如果……”
如果能早一點相遇的話,倘若再給他多一點時間,假使他更快意識到不同……
這世間並沒有那麼多的假設。
好像現在這樣也很不錯。
阿嫦不需要太難過,隻要為他傷心一點,然後就可以接著過自己的日子。隻很偶爾地想起他來,最好想到的都是高興的事。
思緒至此,那點些微的不甘也變作了低笑的輕歎,“……很好啦。”
已經很好啦。
……
…………
“周……正、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