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蛟也跟自己續了一杯道“那哪能,心情不好獨自喝的叫悶酒。現在心情好了,一起喝的就是好酒。”
我道“緣法,沾光了。”
老蛟舉杯道“你是沾事情之機緣巧合,沾的是貴師門之光。但請滿飲此杯。”
我一手舉杯另一手以掌托杯底道了聲“請”,然後一飲而儘。
老蛟道“仙師此番究竟所為何來?總不至於是為清除赤水河蛟患而來吧?這種事世俗道門中的高人也有能做到的,你可是世外高人啊。”
我道“下山時也漫無目的,有點仿似塵世抓周一般,隨心想到哪就去哪看看。周處的故事我在山中時也有耳聞,沒有耗法細算,但感到他即將凋謝,故來看看。”
老蛟回了句“願聞其詳”,然後又給我倒了杯酒。那一刻我看到了老蛟三千年浮沉曆練出來的從容與滴水不漏,這份從容背後一定飽含許多悲喜險惡、生死攸關時刻。
我繼續道“我觸摸河水又嘗了嘗確定河中仍有蛟龍痕跡,我就猜想有可能仍然是當年那條蛟,手按令公子額頭那一刻,我讀取了他的相關記憶。於是我想找你聊聊,隻是沒想到可以如此雲淡風輕換下了原本會有的刀光劍影。當浮一大白。”我仰頭又乾了一杯。
老蛟也喝了一杯道“山中寂寞,水中又何嘗不寂寞。老夫已很久很久沒這樣與人對飲了。你雖不自上古而來,但此情此景讓我想起曾經一起隨大禹治水的舊友,他跟你一樣也來自仙人留在人間的道脈山門。周伐商那場人神共戰後我就再感應不到他的痕跡了,那一場隕落了很多高手,不知他是飛升了還是……飛升了。”
老蛟繼續道“幾十年前我那不成器的幼子與周處雙雙戰死了。之前我不相信沒有道法的血肉之軀凡人能屠蛟,我出手慢了。那周處真是天賦異稟得異乎尋常啊。”
我道“所以你出手複活了小蛟?”
老蛟道“是的,此事怪他不聽老蛟言與人為惡太過太久,當有此劫。亦怪我掉以輕心了,養不教,護不周,皆父之過。當年參與治水我於這方人間是有一份功德的,於是我獻出部分功德以換天地允我複活小蛟。周處以中陰身回城遊蕩,他有大功德在身,冥府沒有馬上拘他允他遊蕩幾天道彆。當我施法完成小蛟複活之時,陰差恰準備要拘走周處,中陰身的周處感應到小蛟複活氣息,奮力反抗誓要再去屠蛟以競全功。冥府本是安排了好差事給有功德在身的周處,等著他去赴任的。周處這一鬨讓老夫與冥府又添了一筆糊塗賬。不得已,我又再拿出一部分功德與冥府協商一個折衷方案。由我施法複活周處給他延壽幾十年,抹去周處神魂的這一小段記憶,讓他的神魂記憶中沒有返回赤水河鬨著再要與小蛟拚命這一段,繼續從城中遊蕩觀看百姓慶祝除三害開始。”
我道“然後呢?”
(這一句“然後呢”一出,聽故事的小孩立即在旁笑出聲來說我學他。我也楞了一下,不確定1700年前的對話裡的確是問了這句然後呢,還是聽多了小孩的口頭禪後在追憶複述時情不自禁的加入了這句“然後呢”。)
老蛟道“然後在我跟冥府協商之際,周處的中陰身在失望傷心和自責懊悔的情緒交織刺激下,竟然離開家鄉直接到建康去找陸氏兄弟訴苦去了。我跟冥府談妥後立即駕雲搶先落在建康陸府。陸機是東吳丞相陸遜之孫、大司馬陸抗之子,與其弟陸雲合稱“二陸”。昔陸遜時多有神通與長江東海水族首領往來,所以當代陸氏家主陸機對我的來意甚為配合。這也是為什麼周處來到時隻見到了陸雲沒有見到陸機的原因。我與陸機談妥後,立即施法調來已修複好的周處肉身,他就在與陸雲談話時原地複活了。此事隻有陸氏兄弟知曉,周處自己並不知。”
我感慨道“老先生倒是費了幾番心思,有心了。”
老蛟道“皆是緣法所致,不敢以有心自居。之後周處就在陸雲的勉勵和建議下,投身軍伍。再之後的事老夫就不知了。說著這壺酒不覺已飲儘,少俠可願移駕到老夫水宮中再飲?”
我道“謝過老先生好意,我此行主要任務是世間行走,待將來回山中修行有成時擇日再去登門拜訪。不過想來老先生的水宮當不遜龍宮吧,有點期待哦。”
老蛟道“那哪能跟龍宮相比,豈敢,哈哈。”
我道“以你的道行完全可以化龍而去了,為何不走那一步了?”
老蛟道“上古時代,大地澤國,處處易見飛龍。後來龍族不再現於人間,我們這些次於龍的蛟族才在人間真正有了一席之地。以前的大水域水君都是龍君。老夫熬了那麼多年才媳婦熬成婆,哪怕隻是猴子稱大王也得自在。我在這渭河千年豈不快哉。”
我問道“當年薑太公渭水垂釣時,你可有被釣出水麵啊。”
老蛟連忙擺手道“那哪能,那哪能。薑太公那可是昆侖山上下來的神仙人物,小蛟我躲得遠遠的,況且那時渭河有龍為水君,天塌下來也有高個子頂著,嘿嘿。”
我問道“似你這般從雲夢澤或震澤等大澤輾轉到江河裡的老先生還有多少?”
老蛟追憶道“不多了,十數條當有吧。其餘的不便透露,那條錢塘江老蛟比我略早些許年歲,曾是一起闖蕩雲夢澤的小夥伴。不過將來你若遇到他千計彆提我渭河老蛟,隻會適得其反。哈哈。”
我微微一笑沒有問緣由,我起身作揖道了聲“告辭”。
老蛟也起身作揖道“我會讓小兒離開這條河好生潛心修行,以後周處祠廟立起來應當也沒有其他水蛟夠膽來此鬨騰,百姓可享河道太平了。
岸上那兩位老頭,老夫會讓他們覺得隻是夢一場,就不勞少俠善後了。後會有期。”
我道“後會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