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蓋了並盛的這場雪經過差不多一周左右的時間才徹底融化, 但即使如此,也還是在街道兩旁光禿禿的枝椏上留下了殘餘的痕跡。
每次在上學放學的路上看到的時候, 我總是忍不住去好奇,努力想象在不久後的春天它們又該是如何從這層包裹著身軀的薄冰中“複生”的。
不過在這之前,相比起這些在季節來臨時自然而然會變化成合適的樣子的樹木們,反倒是我先迎來了與綱吉交往以來的第一個考驗。
2月14日,情人節就要到來了。
這是屬於情侶們的節日。
以前和我是沒什麼關係的,但從今年起就不一樣了。
雖說已經彼此確定過心意了,可該走的流程也還是必要的。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儀式感吧。
為此,我自然利用節日來臨前的周末、提前製作了一大批用來送人的巧克力,並且認認真真的將它們倒入模具裡。
送給綱吉的本命巧克力自然是愛心,直徑大概二十公分的樣子,是所有手作巧克力中最大的。
至於其他的義理巧克力,則被我分為了贈與長輩們的傳統長條形、以及贈與親友的巧克力球。
所有的巧克力中都放上了堅果與葡萄乾、蔓越莓之類的東西,用來弱化過於甜膩的口感。
濃鬱的甜香在家裡飄蕩了整整兩天, 在問清楚哪份是屬於爸爸的以後, 媽媽便果斷將尚未包裝完畢的贈禮給搶了過去, 毫不客氣地掰斷一根, 放進了自己的嘴裡。
“唔……榛子很好吃, 蔓越莓有點酸,彆的都還行吧。就是這個巧克力怎麼感覺不太甜?”
發表了一番品鑒之後, 媽媽的臉上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因為爸爸不喜歡吃太甜的啦, 我可是有好好區分糖份的!”
我說著,有點不滿地將巧克力從媽媽手中搶了回來。坐在客廳沙發上的爸爸抖了抖手中的報紙,然後將拿著報紙的手臂舉高了一點,完全遮擋住自己的臉,做出一副沒有注意到我們這邊小爭紛的樣子來。
媽媽哦了一聲, 倒是沒有再幼稚的把這份巧克力給拿回來,反倒走到其他已經用小盒子包裝好、並且係好了緞帶的巧克力禮盒麵前。
“這個是送給誰的?”
她拿起一個係著深綠色緞帶的小盒子,好奇地搖了搖,盒子裡立刻響起雜亂的悶響聲。
“這是獄寺君的,你不要亂晃!”
我連忙又衝上去將盒子拯救下來,擔心裡麵的巧克力球被晃亂,於是三兩下把緞帶拆開,打開看了看。
“那這個呢?”
媽媽又拿起了藍色緞帶的。
“是山本君的啦。”
“這個?”
“入江君的。”
“哦——那這個呢?”
“都說了不要亂晃——那是要送給學長的!!”
與其說是好奇,倒不如說像是故意的。
媽媽把所有裝著巧克力球、隻有緞帶不一樣的小盒子全都拿起來問了個遍,然後拖著長音,笑眯眯地道:“準備的倒是很全嘛——搬來不到一年,竟然認識了這麼多異性友人。不錯,進步了。”
她說著摸摸我的頭,依然是愛撫小狗狗時的那種手法。
我鼓著臉躲開了。
媽媽也不在意,落空的手自然而然的支在下巴上,目光在亂糟糟的桌麵上逡巡一圈:“是不是少了一份最重要的啊,小男朋友的呢?”
麵對她眼中的促狹與打趣,尤其是知道了她其實並不把我與綱吉之間的事情當真後,我情不自禁的感覺到彆扭起來。
這種“彆扭”實際上有些微妙,既像是被長輩隨口調侃的不自在,又有點像被輕視似的不甘心。
因此,我不是很想去回答媽媽的話,低下頭去把拆解的緞帶重新綁好,假裝自己沒聽見。
然而事與願違,媽媽也並不需要我的回答,很快就在椅子上發現了被最先包裝好的禮盒。
上麵係著與綱吉的發色眸色相同的棕色緞帶,是個端端正正的蝴蝶結。
禮盒跟裡麵的巧克力形狀一樣,都是心形的,媽媽看後便笑了:“倒是用心了。”
以前每年的情人節,所有送出去的義理巧克力都一視同仁,全是平平無奇的傳統長條狀。
唯獨今年的變了花樣。
我臉上有點發熱,將獄寺的巧克力再次包裝好後放在一旁,還沒來得及開口,便聽她繼續道:“嗯……就是形狀有點特殊啊。雖然愛心也可以很好的表達心情,不過放到當下的時代來看,太明顯的話反而會讓對方感到尷尬吧?你啊——”
媽媽伸出食指,點了點我的額頭,像是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這點確實也很像我就是了。”
她似乎想再說點什麼,但最終卻沒有說出口。
愛心形狀的禮盒被留在了椅子上沒有動過,她自己則又一次拿起了爸爸的那份巧克力,徑直走進了客廳裡。
隔著一層因為沒關上所以幾乎等於沒有的門,可以清晰的聽見裡麵響起的對話聲。
媽媽:“給,你女兒送給你的!雖然提前了一天拿到手而且還被我吃了一口,但應該沒什麼關係吧?”
爸爸:“……”
爸爸似乎是歎了口氣:“……沒關係。你又和陽菜說奇怪的話了?”
“什麼是奇怪?”
媽媽理直氣壯:“我是趁機教導她而已,畢竟這種做事情從來不看他人臉色的作風簡直和我年輕時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我當年追求你的時候,你不是也很苦惱的嗎?”
“……說是苦惱,可也不完全算吧。”爸爸說,“比起這些,其實還是‘喜悅’更加占據上風。”
“行了行了,知道你是悶騷了。”媽媽嫌棄,“年輕時喜歡一個人就想要昭告天下的心情我當然懂,但人家小男孩臉皮薄,總不能一切都太按照自己的心意來——當然了,如果他也跟你一樣看起來害羞、實際卻很享受的話就當我沒說。”
……
客廳裡的交談聲漸漸淡去。
即使沒有明確的說出來,但我還是有點聽懂了。
媽媽在擔心我這種類似於‘公然示愛’的舉動會‘冒犯’到綱吉。
更準確點說,她好像是怕我把他給嚇跑了。
……可我們不是情侶嗎?
如果連成為了情侶都無法光明正大的訴說自己的心情,那節日的意義又在哪裡?
話雖如此。
但媽媽的話好像也並不是沒有道理。
在我從小到大接觸過可以稱之為“相熟”的異性之中,綱吉確實是太愛害羞了。
雖然入江君看起來也很像這種類型,但比起害羞,他更像是不習慣與人交往所以導致的不知所措,跟羞赧還是有些差彆的。
意思是說——
我以後難道也要注意這方麵的問題了嗎?
可綱吉又是怎麼想的?
比起我這邊的想法,果然還是他的意願更加重要一點。
抱著這樣的念頭,我來到了學校。
巧克力需要在當天送出才有意義——即使爸爸那份昨天就已經被拿到手了,但我還是堅信這一點。
因此,在跟綱吉說明情況後,我特意起了個大早,趕在入江去上學之前將他堵在了公寓門口,把那份屬於他的義理巧克力給送了出去。
來到教室的時候,在少年人聚集著的地方,屬於情人節的氣氛已經格外熱烈。
女生們各自分成團,把向來人氣都非常高的山本跟獄寺圍在中間,每個人都在努力朝他們遞自己手中包裝精美的巧克力。
“武君,看我看我!”
“獄寺君,請收下我的巧克力吧,即使下個月不回複也沒關係,拜托了!”
“什麼?獄寺君要收下的明明是我的巧克力才對!”
“不對不對,是我的——”
這場景既混亂又好笑,幾乎半個教室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他們身上,夾雜著男生們豔羨又嫉妒的目光。
而處在包圍圈中心的兩個人,則一個一如既往臭著那張俊秀的臉,另一個則笑容滿麵、完全搞不清楚狀況的跟每個女生說謝謝。
綱吉自然也在豔羨的人群之中。
我剛從正門走進教室,便一眼看見了他毛茸茸的後腦勺,跟其他的同學們一樣,都在看著山本和獄寺的方向。
要現在送嗎?
親手作好又包裝的巧克力此刻就在書包裡,不過在拿出來之前卻又有些遲疑了。
……總感覺氣氛不太對的樣子。
電視劇裡明明都很浪漫的!
我看了看這如同商場一折清倉般的教室氛圍,略微猶豫了一下,還是選擇坐了下來。
就在這短短的幾秒鐘裡,向來對視線十分敏感的綱吉似乎是察覺到了什麼,若有所感地朝我所在的方向望來。
視線相彙的一刹那,我露出了大大的笑容。
在這一刻,我好像有點理解為什麼情人節會送巧克力這種甜膩膩的東西了。
——即使隻是看到對方,就會發自內心的感到開心。
這種近乎是‘甜蜜’的心情,似乎與同樣發甜的巧克力互相映襯了。
在我的笑容之下,綱吉似乎也被傳染了。
微微怔了怔後,棕色的眼睛連同唇角一起彎起,眼底仿佛霎時間便柔和了下來,連同五官都變得溫軟。
而這個笑容才剛剛保持了不到一秒鐘,就被從後麵走回來的人給打斷了。
“喲,辻!早啊——”
不知道以什麼方式擺脫了女生們糾纏的山本舉起手臂勾住綱吉的脖子,另一隻手則抬起來,大大咧咧地跟我打了個招呼。
緊接著,他那隻勾著綱吉的手就被獄寺不爽的拽了下來。
“彆對十代目動手動腳!”
說完這句話,獄寺就拖著山本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而他們兩人的位置恰好與綱吉非常近。
我想了想,從書包裡拿出綠色緞帶與藍色緞帶的盒子,藍色緞帶的盒子上還畫了一顆簡筆棒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