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奴傻傻地站在原地,半晌,突然撲簌簌掉下淚來。“那荊少遊有什麼好的呀……值得她這樣死心眼……”就像是她家小姐,直到死,都不曾後悔,心中都仍然惦記著那個不值得的蓮生。那荊少遊比起蓮生來,尚且不如,又哪裡有資格能讓唐清歡為之付出呢?蓮生雖然始終未能回應小姐,可他至少安靜地待在小姐身邊二十年,可荊少遊呢?荊少遊給過唐清歡什麼?
一見青奴落淚,賀蓮房便知她是想起燕雲旗了,當下輕聲道:“隻要她們自己不後悔,那便是了。”
青奴卻仍站在那兒,眼淚止不住地朝下掉。自打小姐死後,她其實也沒活下去的意願了,忠仆殉主,她不願意留在那個沒有小姐的燕府,也不願意見到沒有良心的大少爺,更不想理會看似天真溫柔,實則最是冷酷薄情的蓮生。所以她厚顏跑來了平原公主府,求賀蓮房收留,她也曾為賀蓮房做過些小事,可她心裡,卻是知道,賀蓮房永遠無法取代小姐在自己心中的地位,就如同她永遠都比不上四婢對賀蓮房的重要。
然而,青奴心中仍然感謝賀蓮房。感謝她並不強求,感謝她在自己走投無路時的收留。此番前去邊疆,路途遙遠不說,形成更是危機重重,青奴早已做好了一死的準備。她答應過小姐會好好活著,可若是死在彆人手裡,那也不算自己毀壞誓言。可清歡小姐卻替代了自己上路……青奴腿一軟,便跪在了地上,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
賀蓮房淡淡地看著她,道:“你好好照料清歡的姨娘,便是對她好了。”
青奴吸了吸鼻子,用力地點點頭:“奴婢一定會的!”
賀蓮房微微一笑,那笑容轉瞬即逝。說不擔心,那是假的,可她如若都流露出擔心的話,那麼其他人豈不是會更加慌亂嗎?好在唐清歡是跟隨欽差衛隊一起的,這樣的話,安全也算是有了保障,本來派青奴前去,賀蓮房已經準備好了隨身保護的玄衣衛,如今看來,也是用不上了。隻是……她不擔心唐清歡,卻要擔心一下荊少遊了。
與荊少遊日夜相處,唐清歡能夠始終保持初心,不為所動嗎?就賀蓮房看來,隻要荊少遊對唐清歡露出一點善意,她便如同那撲火的飛蛾,什麼都不管不顧,隻想要投入對方懷抱裡去了。
荊少遊為人似乎缺少一種叫做感情的東西,他對誰都冷淡疏離,從不親近,賀蓮房忍不住要去想,在他心中,唐清歡到底占著一個怎樣的位置呢?此番邊疆之行,詭異莫測,也不知,最後會是個什麼結果。
無論如何,她隻期盼唐清歡能夠平安歸來。那件事情對唐清歡的打擊有多大,不言而喻,賀蓮房實在是沒法不朝壞的方向去想。
就在唐清歡離京,隨著欽差衛隊前往邊疆的五日後,邊疆竟傳來噩耗:十六皇子沒了!
頓時,皇上大受打擊,太後更是吐血暈了過去,而賀茉回……賀茉回是最平靜的那一個。她冷靜地完全不像是與十六皇子有婚約的人,她表現的有條不紊,不疾不徐,賀蓮房忙於照料太後,賀茉回肩上的擔子一下重了很多,可她似乎毫無所覺,仍舊冷靜的要命。有時候,即便是賀蓮房看了,都覺得她有些冷靜的過頭了。
太後醒來後,似乎瞬間蒼老了幾十歲,她原本的黑發更是摻雜了不少銀灰,十六雖然沒什麼本事,又愛惹是生非,卻一直是她最貼心的孫子,也是她最疼愛的一個,原本失去了昌平公主,已讓太後心力交瘁,如今又是白發人送黑發人,太後又焉能不肝腸寸斷呢?
可邊疆隻傳來了消息,十六皇子的遺體並未能及時送回,所以,即使燕涼城傳得遍地都是,賀茉回也不!相!信!
她絕對、絕對、絕對不信!
沒人比她更清楚十六那個家夥有多厲害,他的能力都掩藏在玩世不恭的麵具下,他既然選擇上了戰場,便必定會如同他說的那樣,光明正大地回來娶她,讓天底下的女人都羨慕她嫁了個好丈夫,所以,他決不會一句話都不說,便離開她的!
可很快地,她僅存的幻想都被打破了。
因為青王從邊疆寄回書信,信裡竟然真的提到了十六皇子薨了,而他此刻正與大元交戰,無法將十六皇子遺體送回,隻能將其就地掩埋,把他的鎧甲送回來!
那一身銀色鎧甲,渾身浴血,已經看不出本來的顏色。
賀茉回跪在地上,顫巍巍地伸手將其捧起,抱入了懷中。
然後,嚎啕大哭。
哭聲裡透出的酸楚和哀戚絕望,聽了令人鼻酸。
“騙子、騙子、騙子!”她一邊抱著鎧甲一邊罵,“祁匪琢你這個騙子!騙子!”
說好的回來娶她呢?
說好的光榮回京呢?
說好的在一起呢?
說好的要讓全天下的女子都羨慕她能做十六皇子妃呢?
都是騙她的,竟然全是騙她的!
“誰準你死了?誰準你死了?!”賀茉回狠狠地咬住冰冷堅硬的鎧甲,突然,她像是察覺到了什麼,顫抖著手伸入鎧甲的胸口部位,從中掏出一個荷包,正是十六皇子出征前,她送給他做定情信物的那個。賀茉回慢慢打開,荷包已經沾滿了血,但裡頭那綹青絲卻仍然烏黑如初。
除此之外,荷包裡頭還有一朵已經乾枯焦黃的茉莉花。
她再也見不著他了,從此以後,她將一人度過這剩下的日子。哪裡知道,那一日便是永彆,若是知道,她便早早嫁了他,做他的妻子,也好過日後,晝夜思念,以淚洗麵。
她連他的屍體都見不著,隻有這一身浴血的鎧甲。她所擁有的,就隻有這麼多。
賀茉回把自己關在房間裡,整整三天沒有出來。
三天後,她目光幽深,似乎變了一個人。以前的她雖然對人冷淡,卻還經常露出笑容。然而如今即便是賀蓮房也少見她的笑了。皇上憐她一片癡心,便將十六皇子的鎧甲給了她,而後另外為十六皇子立了個衣冠塚。
賀茉回平靜的嚇人。
又過了數日,除夕到來,這個年,是賀藍兩家的人度過的最悲傷的一個。
如今沒有消息便是好消息,沒有消息,便說明他們暫時還是安全的。聶家雖然掐斷了燕涼與外界的聯係,但卻不阻止邊疆的告急書信,尤其是稟報十六皇子薨了,他的死對太多人打擊巨大,不失為一個刺激皇上的好方法。
大年初一,誰都沒有心情張燈結彩的過年。除了什麼都不知曉的百姓,他們仍然快快樂樂的放爆竹貼桃符喝新酒,並祈福新的一年國泰民安風調雨順,完全不知道馬上就要變天了。
今年的元宵花會,太後精神不濟,自然是沒精力舉辦了,再加上兩國交戰,民不聊生,又哪裡還有閒心享樂呢?賀蓮房這陣子也是忙得焦頭爛額,聶靖從未停止挑戰她的腳步,有時候她忙得一天隻能睡上幾個時辰,其他時間都在四處奔走。燕家還沒有將物資籌集完畢,在信陽候府的監視下,他們必須小心再小心。而為了迷惑聶靖,賀蓮房必須與他虛以委蛇,以確保燕徽音有足夠的時間。
她忙到已經忘了今夕是何年,直到賀茉回找上門,告訴她,她要接受二皇子,準備做二皇子的正妃。
賀蓮房手裡的毛筆啪嗒一聲掉了下去,在宣紙上印出墨痕。她不確定地望著賀茉回,有點不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又問了一遍:“你方才說什麼?”
“我要做二皇子妃。”賀茉回說。
“……你瘋了嗎?”賀蓮房不敢置信地盯著她。“二皇子是什麼樣的人,你豈會不知?他根本就不能給你幸福!”
“我不要幸福,大姐。”賀茉回平靜地說。“我要報仇。”
賀蓮房不解地看著她。
“他找過我了。”這個“他”,自然指的是二皇子。“十六出征後不久,他就跟我求過親,我拒絕了他。他說我早晚有一天會答應他,現在我信了。”賀茉回咬牙。“大姐,十六的死,二皇子有極大的責任,當初他就是用十六來威脅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