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也很意外皇後居然會這麼好說話,當下微微一怔,隨即緩過神來道:“如此甚好。”
江女官尤善察言觀色,立刻便命歌舞開始,花香伴隨著環佩叮咚,原先的氣氛瞬間一變,顯得無比熱鬨。
今年的賀蓮房不必做任何表演,她的身份已經不需要她做任何事,如今,她也是被取悅的主子了。太後笑眯眯地望著場下年輕小姐們紛紛展示才藝,眼睛笑的彎彎的,雍容華貴的她,在這一刻,顯得無比親近與和藹。
大概又過了有一個時辰,太後覺得乏了,便要賀蓮房陪她回壽寧宮休息,元宵花會則留給皇後把持。皇後本想借著送太後回壽寧宮的路上表表孝心,誰知會被元宵花會絆住,一時間麵上難免露出鬱色。青王見太後如此疲憊,也陪同起身送回。賀蓮房扶起太後的手,溫聲道:“母後慢些,當心路滑。”今年年後都一直在下雪,青石板小路雖然已仔細清掃過,但仍然有些滑。太後年事已高,是萬萬不能摔倒的。
青王走在太後另一側,兩人分彆扶著太後的一隻手,向著壽寧宮的方向慢慢走去。
到了壽寧宮,江女官點起寧神熏香,太後坐到鳳榻之上,麵上哪裡還有先前的疲憊,反而帶了一抹促狹之色:“東夙,這麼多年了,你還是不習慣同母後講實話。”
青王聞言,一怔,隨即會意,莞爾道:“便是兒臣不說,也逃不過母後法眼。”
賀蓮房被他倆這沒頭沒尾的對話弄得一頭霧水,下一秒,垂在身側的小手便被青王握在了手裡。她下意識的想要甩開,如同抓住一塊燒得通紅的黑炭。可青王抓得緊,這力道不至於讓她疼,卻也教她無法掙開。
兩人雖然訂下白首之盟,可從來都沒做過什麼逾矩之事,像今日這般牽手,可是破天荒頭一回。對賀蓮房來說,更是前世今生做鬼當人第一次……緊張也是難免的。
“蓮丫頭當真以為哀家不知道?”太後瞧著賀蓮房彆彆扭扭的小模樣,頓時笑開來。“哀家也是從你們這個年紀過來的,更是和先帝有過一段美好的日子,你二人雖然不說話,可眼神又怎麼騙得了人呢?”太後終於明白小兒子為何那麼嚴肅認真地想要說服他們不能讓賀蓮房做皇上義女的原因了。也難為他,當初想出那麼多冠冕堂皇的理由,卻愣是沒說一句實話。
這世上,你若是有心愛之人,便是遠隔天涯海角,你想起她時,眼神也是和平時不一樣的。太後這樣的年紀,什麼都看得透,青王再優秀再不食人間煙火,那也是從她肚皮裡生出來的,彆人不懂,她難道也不懂嗎?每次蓮丫頭出現的時候,青王就顯得格外溫柔,一舉一動都小心翼翼,似乎生怕給人留下什麼壞印象,而賀蓮房更是拘謹,明明是個大氣端莊的孩子,可一旦東夙出現,便手足無措,窘窘的樣子,實在是格外的惹人疼。太後也有那麼點瞧好戲的心理,不過這兩人拖得時間未免也太長了……難道真要將她和皇帝蒙在鼓裡直到蓮丫頭及笄不成?
青王握著賀蓮房的手,小指在她掌心悄悄撓了一下。賀蓮房一激靈,下意識去看他,頓時跌進他深邃烏黑的雙眸中,小臉突地一片飛紅。真糟糕,這陣子她麵對他的時候似乎特彆容易臉紅,明明以前從來都沒有過的。
“母後聖明。”青王輕笑,“隻是阿房年紀小,我年長她這麼多,她又尚未及笄,消息傳出去,怕是會惹來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太後點點頭:“正是如此,眼下皇上正在犯愁立儲君一事,若是你與蓮丫頭的事情弄得人儘皆知,保不準有些人會怎麼想。合著丫頭年紀小,待到她及笄再說也不遲。”橫豎在這之前是沒人能把小姑娘搶走的。太後太了解她這個兒子了,但凡他想要的,想做的,就沒有做不到的,他真心歡喜蓮丫頭,便不會因為自負而讓她有一絲一毫的危險與麻煩。
賀蓮房臉紅,不知該說些什麼。平日裡她能哄得太後眉開眼笑,可這時候她的嘴巴卻變笨了。青王瞧見她拘謹的模樣便忍俊不禁,伸手捏了下她的俏鼻,動作親昵:“彆擔心,母後喜歡你,可比喜歡我多。”
太後瞧出賀蓮房格外的不好意思,心疼她,也就沒再打趣,反而推說乏了,要他們先出去。聞言,賀蓮房如釋重負,行了禮後便與青王出了壽寧宮。
一路上他牽著她的手不肯放開,賀蓮房試著掙脫了幾次,全被他不動聲色的緊握了回去。她也就不掙紮了,老老實實地被他牽著走,這皇宮這麼大,七繞八彎的,也不知他要帶她去哪裡,兩人走了好一會兒,才來到離壽寧宮幾乎有半柱香距離的西殿。
這裡是……先帝在世,他還是皇子時所住的宮殿。當今皇上未立太子,對數位皇子也都一視同仁,所以不僅儲君所住的東宮空著,就連西殿也很近沒人住了。
裡頭仍然一塵不染。即使青王有了府邸,這西殿也仍然是他的住所。
賀蓮房跟著他走進去,殿裡的宮人們都被遣出,偌大的宮殿隻剩下他們二人。
安靜的幾乎落根針都能聽到的大殿裡,青王輕聲說:“我曾經很不喜歡這座皇宮。”
賀蓮房眨了眨眼,望著他,靜靜地等他繼續說下去。
“你不曾問我,我卻明白,你也想知道,為何我會給你一生隻有彼此的承諾,是嗎?”他問。
賀蓮房誠實點頭。她的確很不能理解。莫說他是高高在上身份尊貴的王爺,便是民間最普通的男子,也都做著三妻四妾的美夢,有權勢與地位的男子,誰不是軟玉溫香環繞,哪有人會潔身自好這麼多年,甚至還抱有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想法呢?
“那時母後還很年輕,也很美麗。那時她住在椒房宮,也就是現在皇後住的地方。那麼大的宮殿,她一個人。父皇總是不能每日陪伴她,她總是獨自一個人,倚在床頭默默地等待,一開始她還會流淚,後來她再也不哭了,就那樣坐在那兒,父皇來了,她就笑,父皇不來,她就等。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她過得一點都不快樂,哪怕父皇心底最愛的一直是她。”
賀蓮房聽了,輕聲道:“後宮佳麗無數,皇上自是要雨露均沾。若是他隻為太後一人停留,太後的位子又怎麼坐得穩呢?”史官們的口誅筆伐,便能讓人遺臭萬年了。獨霸後宮,嫉妒成性,便會毫不留情的出現在太後身上。“這世上的女子都希望丈夫能夠隻有自己一人,可人心難測,命運無常,誰都沒有辦法抵抗。”
“我和皇兄都沒有辦法叫母後開心,隻有父皇出現,她才會笑。”青王淡淡地說。“那時候我便發誓,若是有朝一日,我若遇到心愛的姑娘,必然叫她一生快活,決無二心。若是遇不到,那便一直等到死。”
話落,他溫柔的吻落到她烏黑的發上:“我很慶幸,阿房,等到你了。”
這樸實無華,卻又無比甜蜜的情話叫賀蓮房心跳不已。她試著反手去擁抱青王,輕聲喚了句夙郎。
他的懷抱可真溫暖,她做鬼的時候,曾經嘗過這世間最深刻的疼痛,感受過最嚴酷的寒冷,還曾浸透在漫天鮮血裡,被仇恨蒙蔽雙眼。可這一刻,賀蓮房卻覺得佛祖已將自己救贖。否則,又怎會有他的出現呢?她的仇恨仍然在胸口澎湃燃燒,叫囂著要用仇敵的血肉來填補缺口。可初醒的時候,那種想要毀滅一切的瘋狂想法卻不見了。這幾年來,她做了無數善事,宣揚出大義大仁的名聲,可心底卻無時無刻不在嘲笑和鄙夷自己的虛偽。她所做的一切善事都不是發自內心的,她隻是想要為弟妹積陰德,懇求日後他們能夠一生平安。然而內心深處,賀蓮房從未停止過報仇雪恨,瘋狂的毀掉世上一切為上一世的弟妹陪葬的想法。
如今青王將她擁入懷中,他身上的浩然之氣讓她從無邊的夢魘中掙脫,他的聲音他的手他的一切都格外的溫暖,賀蓮房無法抗拒。
她終於深深擁抱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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