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婢依照吩咐將荔枝分作三等分,差人分彆送往靖國公府與大學士府,隨後便各自淨了手來吃,她們都沒怎麼見過這個稀罕物件兒,往年都是隻見主子們吃,她們哪裡撈得到。賀蓮房隻吃了幾個便不想再吃了,她這陣子精神頭一直不是特彆好,荔枝這東西性溫,吃多了容易上火,陸媽媽嘴上一直念叨著一顆荔枝三把火,再三叮囑她莫要多吃,對身體不好,幸好賀蓮房本身也不是特彆愛吃。
相傳史書上有位傾國傾城風姿綽約的貴妃喜食荔枝,當時的皇帝為了討她歡心,著人從千裡之外運送至京城,沿途累死好幾匹快馬,隻為博取妃子歡心,得她一笑。可見這荔枝,當真是個奢侈之物。
這幾日賀蓮房都是懨懨的,做什麼事都打不起精神來,弄得四婢都很是擔心,陸媽媽卻說這叫做苦夏,因為天氣逐漸轉熱,所以胃口跟精神都不是很好,待到天氣涼了,到秋冬季節就好了。嘴上這麼說,她其實也焦急的很,鎮日變著法兒地給賀蓮房做些酸甜開胃的小菜和祛暑化濕的甜湯,用膳的時候更是百般小心地伺候,就怕賀蓮房吃得少。對於陸媽媽這一番苦心,賀蓮房是知道的,所以即便她已經抱了,卻也都會再塞點兒入腹。
唯一能讓她心情好轉以至胃口大開的,就隻有祁懷旭的消息了。
聽到搖光將天牢中發生的事情訴說的活靈活現,仿佛她就在跟前目睹了一般,賀蓮房露出笑容,“公主,您是不知道,當時那齊世子叫得跟殺豬一樣,事後還狂妄叫囂著說要讓齊王將那些死囚砍頭,結果您猜怎麼著?”
賀蓮房不忍打斷她這說書般的興致,於是很給麵子地問:“怎麼著?”
“不少死囚求之不得呀!”搖光如同說書人一般拍了把自己的大腿,夏裳薄,疼得她齜牙咧嘴的:“好多死囚都是被判的炮烙、淩遲、車裂、腰斬……能簡簡單單快快活活的砍頭,他們高興都來不及呢,還紛紛謝謝齊世子這樣善解人意。”
可以想見,祁懷旭的天牢生涯,必定十分精彩。
得到這個結果的賀蓮房,淺淺一笑,當天晚膳便有了胃口,比平時多吃了半碗,把個陸媽媽喜得不得了,連連追問搖光,到底是什麼讓公主這樣開心,能不能以後每天都這樣。搖光:“……”
隨著夏季的到來,青王終於要離開了。
他走的那天,賀蓮房不準備去送他,這世上要送他的人太多了,所以在他離去的前一天晚上,她大開府門,撤去了侍衛,等待著青王的到來。
天色剛黑,夜幕尚未降臨,青王便已經出現在了平原公主府門前。他翻身下馬,規規矩矩地遞上了自己的拜帖,門口的侍衛顯然沒想到青王會來送拜帖,一時間竟然傻了,不知道要伸手去接,還是青王示意了他,他才回神。
賀蓮房也沒想到這一次青王會走正門進來,畢竟以他們倆的身份,即使是義兄義妹,孤男寡女獨處,也難免會惹出什麼閒話來。更何況,在世人眼中,她和青王可以說是八輩子打不著的關係,青王在離京前一天晚上,不進宮去見皇上跟太後,反倒進了義妹的府邸,傳出去,難免會有人想歪。這人人都知道平原公主生得姿容絕世,又正值妙齡,青王殿下會心動,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嘛!
請青王花廳落座,賀蓮房親自為他斟上一杯茶水,笑道:“王爺今兒個怎地如此規矩,竟還知道送上拜帖了?”
這是委婉地說他以前都不走正門呢!青王端起茶盞,輕啜一口,細細一品,方道:“這皇兄來看皇妹,難道不是很正常的事情麼?”
賀蓮房抿嘴一笑,“若是王爺當初不及時製止,今日來看望的可就不是皇妹,而是皇侄女兒了。”
這又是委婉地在調侃他心眼多且壞,否則那個時候賀蓮房對他一點意思都沒有,他卻已經把彆人給盯死了,哪有這樣壞的人?青王見她嬌怒嗔怪,眉目如畫,巧笑倩兮,心頭真是說不出的喜愛,每次見到她,他都覺得好像比上一次見麵時更想念了。“本王這叫慧眼識美人,自然要搶著先下手,否則日後被彆人捷足先登,本王豈不是要捶胸頓足,嚎啕大哭才能止住心頭悲傷?”
根本沒有的事,卻被他說得活靈活現的。賀蓮房笑了,她看了琴詩一眼,琴詩立刻送上一個托盤,托盤用紅布蒙著,看不出裡頭都是些什麼東西。青王好奇地用眼角去瞄,但卻什麼也沒看到。待到賀蓮房看向他,他便佯作毫不在意的樣子,移開視線,悠然自得。
“王爺不想看看,這次我送王爺出征奉上的大禮麼?”賀蓮房問。
對於心上人所贈之物,即便是一把泥土,青王也會欣然接受。他的眼裡明明充滿期待,嘴上卻仍然謙讓著:“若是小姐要送,這本王又哪能不收呢?”她叫他王爺調侃他,他就反過來稱她小姐,一時間兩人仿佛回到了初初相識的那會兒,明明對彼此都有戒備之心,卻又有著說不出的信任感與心靈相通,直教人恨相逢太晚。午夜夢回的時候,賀蓮房甚至會覺得,是不是上一世的她太傻,待在佛堂閉門不出,所以才錯過了一樁這樣好的姻緣呢?不過幸好,這一世她還有機會重新抓住它。
掀開紅布,托盤上不過一隻白玉瓶,一把短匕以及一麵護心鏡,以及用錦囊包裹起來的一個小荷包。
“這裡,是結合了陸媽媽與陳太醫畢生所學所做的丹藥,雖說不能解百毒,但普通的蒙汗藥或是催情藥,乃至於比較常見的毒藥,都是有解的。”賀蓮房指著白玉小瓶說。“這個,則是我命人千辛萬苦才尋得的虞帝匕,雖然比不得那把圖窮匕見的徐夫人,卻也可以說得上是削鐵如泥。你且隨身攜帶,可保周全。”那把徐夫人,當初被青王輸——準確點來說,算是送給了潛兒,賀蓮房與他定情後,便一直想尋把可以替代的匕首交還與他。“最後這個則是護心鏡,你們武將上戰場都要戴的,換個新的吧。”
“最後這個……是我今天早上絞下的一縷頭發,夙郎,我願你……能在我及笄之前回來,我會等著你的。”她聲音低柔,眼波如水,在在都訴說著對他的不舍。“女子及笄當日,要由長輩將長發綰起,你會回來的,對吧?”
青王再也壓抑不住內心澎湃的情潮,他情不自禁地將賀蓮房一把擁入懷中!琴詩見狀,悄悄地退了出去,還不忘把花廳的門關好,然後立在門前守衛,嚴防有人靠近。
日子久了,她也能看出青王殿下對公主是否真心。除了年紀大點,平心而論,琴詩覺得世上再也無人配得上自家公主,所以……勉強一點把青王殿下也當成自己的主子好了……
隻是兩位主子雖然定情,但此時卻並不適合公布,琴詩明白這一點,所以她嚴格把守著任何意圖靠近花廳的人,並且用青王正在裡頭代太後向公主傳達懿旨做借口——反正太後娘娘知道這事兒後一定會幫忙掩蓋的,她就撒個小謊而已,誰會在意她一個弱不禁風的小丫鬟呀!
花廳裡頭,青王輕輕吻著賀蓮房的鬢發,聲音沙啞,明顯是在壓抑著極度熱烈的感情。“我會回來的,我保證。”
說完這句話,他克製住自己仍想要擁抱她的*,依依不舍地鬆開手,向後退了幾步,與賀蓮房保持了一點距離,然後小心翼翼、像是在捧著世上最寶貴的珍寶一般將那存有她長發的荷包放入懷中,用手輕撫,說:“不會讓你等太久的。”
“都答應要嫁你了,便是三年五年,十年二十年,我都等得了。”
“不會那麼久的。”青王鄭重其事地保證。“我一定會在明年你及笄之前回來,向世人宣告,我將成為你的夫君。”
他說,他將成為她的夫君,而不是她將成為他的妻子。這個男子,無論言談舉止,都是無與倫比的在尊重過著她呀!
賀蓮房心頭感情洶湧,她原本想笑的,但嘴角卻怎麼也勾不起來。
理智的一方麵,她知道他必須走,他是大頌朝的英雄,是在百姓們心目中不可戰勝的戰神,是為戰場而生的男人;可情感的那一麵,賀蓮房卻如同每一個目送心上人遠去的姑娘,留戀不舍,不想和他有片刻的分離。
不過哭哭啼啼根本就不是賀蓮房的風格,眼見氣氛如此沉重,她突然笑了:“臨行之前,王爺,可否陪臣女下盤棋?”
這是初識不久,他問她的話,但此刻卻從她嘴裡問了出來。青王笑:“有何不可?”
於是,棋盤擺好,黑子白子縱橫戰場,不見血的互相廝殺。
一局棋定,賀蓮房笑:“王爺真是大有長進。”
青王也跟著她笑:“讓公主見笑了。”
兩人相視一笑。
正在這時,花廳的門被瞧響,琴詩問:“公主,玉衡說有要事稟報。”
一般不是什麼大事,玉衡是不會出現在眾人眼前的,畢竟他現在是玄衣衛的老大,重點是隱蔽在暗處,探聽消息,保護公主。所以,平日裡如果玉衡憋得狠了,就偽裝一番上大街上晃悠,有時候喬裝成賣麥芽糖和糖葫蘆的小販,有時候打扮成玉樹臨風風度翩翩的公子哥兒,還有時會變成趴在普遍麵前放著一隻豁口的碗的窮酸乞丐……總而言之,他是個很會給自己找樂子的人。而這樣靈活的性格以及鬼魅的易容手法,北鬥七暗衛中,沒有其他人比他更適合做玄衣衛的首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