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遭遇如此不幸,皇兄務必要愛惜自己的身子,千萬莫要傷心過度。”賀蓮房臉上帶著溫柔到了極致的笑,看起來,就好像她是真心為魯王感到難過一般。
魯王隻是機械的笑著,看不出有沒有聽進去。他笑得比哭還要難看,失去了唯一的兒子,他表現的極為痛苦和心灰意冷。
大家都能夠理解他這樣的情緒。當今皇上登基之前,魯王的身體便已經變差了,這麼多年下來,他幾乎接近油儘燈枯。因此,祁玉河的出生可以稱作一個奇跡,對魯王來說,自己死後,世間尚能留下自己的骨血,他也就可以瞑目了。因而他對這個孩子簡直是寵上了天,隻要祁玉河想要的,即便是天上的星星,魯王都願意摘給他。不管祁玉河闖了什麼禍,惹了多大的麻煩,魯王都會不惜一切代價為他解決——這也造成了祁玉河極度自高自大且目中無人的性格。
而現在,這唯一的孩子也沒有了。
對魯王的打擊,可想而知。也就是說,在他的有生之年內,在他很有可能死去的任何時間裡,他沒有在這世上留下任何痕跡。
安慰過魯王後,賀蓮房便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太後年事已高,禁不起奔波,祁玉河雖然做過許多不著調的事情,可他畢竟是她曾經疼愛過的孩子,看到自己疼愛的孩子比自己更早死去,對一個老人來說,不可能有什麼事情比這個更令人悲傷了。
魯王素來鮮少與人來往,朝中與他相熟的大臣也不多,然而來參加祁玉河喪事的人卻不少。
其中就包括信陽候。
自從青王帶著十六皇子與賀蘭潛離京後,信陽候就變得有些陰晴不定。他忍不住會去想,是不是皇上察覺了什麼,或者……是青王在謀劃著什麼?他的兒子們個個優秀,可是和青王比起來,仍然太稚嫩,沒有靖國公與青王在的編輯,信陽候相信兒子們能夠很好的掌控。但若有青王在……信陽候不得不去考慮,他的兒子們會犯錯的可能性。
若是這樣的話……也許,他可以考慮先發製人?
當然,這樣的想法暫時隻是他的設想,並沒有付諸實踐的意思。在魯王還是皇子的時候,他曾做過一段時間魯王的伴讀,兩人談不上感情深厚,卻也勉強稱得上是朋友。因此,祁玉河的喪事,信陽候便來了。
隨同他一起前來的還有聶靖,那個智謀絕倫又深不可測的聶家六少。
他的頭發已經長出來了些,烏黑柔軟,配著他神仙般俊美的容貌,溫和的笑容,惹得不少婢女偷偷瞧過去。而不管是誰,聶靖都報以微笑。他和賀蓮房一樣,似乎不會厭惡這世上任何一人,任何汙穢不堪的事情都入不了他的眼,圍繞在他身邊的,好像隻有光明與溫暖。
他表現的實在是太完美了,完美的叫人簡直不敢相信這是世上真實存在的。若是他有什麼缺點,那倒還好,偏偏他身上挑不出任何毛病來。無論是才智、氣度、容貌、家世……都是萬裡挑一。
越完美的人越令人覺得遙不可及。聶靖看起來完全沒有弱點,他對他的父親尊敬有加,對他的姐姐嗬護備至,可賀蓮房就是覺得,這人表裡不一。問她為什麼,大概也隻是因為她重活一次後那準確的令人不敢置信的第六感吧。
回自己位置的途中,賀蓮房與聶靖擦肩而過。他看似不經意地望了她一眼,眼底笑意溫和如暖陽,賀蓮房不覺看了過去,他見她瞧他,便微微揚起嘴角,既不會在這場喪禮中顯得輕浮不莊重,又不至於讓賀蓮房感到自己受到了怠慢。然而那眼神,卻總是莫名的叫賀蓮房不舒服。她跟聶家人打交道的時間也不短了,然而她從未有過聶家人如聶靖這般深不可測的感覺。即便是信陽候,她也隻是短暫地被迷惑,而沒有被欺騙。
基本上,除了聶四跟聶娉婷,賀蓮房對聶家其他人是半點好感也無。他們身上的確有值得旁人敬佩和學習的東西,但從本質上來說,無論他們家人怎樣優秀,賀蓮房都是不喜歡的。
聶靖的視線隨著賀蓮房的步伐而移動,他就那樣靜靜地看著她,沒有過多的表達,就似乎在邀請她。
邀請她做什麼呢?
賀蓮房不明白。
根據玄衣衛調查所得,聶靖年幼時便被世外高人收為徒弟,在山上足足住了十幾年才回來,心智謀略在那位高人的教導下,自然是不凡的。聶靖是個天才,他學什麼都比旁人快,若不是體弱多病,賀蓮房相信,他必將超越信陽候,成為一代梟雄。
對於聶靖的笑容,賀蓮房亦報以微笑。兩人都笑得很是客氣,完全看不出底下的波濤洶湧。
今日來的女眷很少,賀蓮房是代表青王與太後出席的,她原本覺得這京城之中,有玄衣衛在,皇上與太後的安危不成問題。可是在見過聶靖後,賀蓮房突然沒有那樣的信心了。之前太後遇刺,中毒,難道玄衣衛就不在麼?偏偏他們卻沒能阻止……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她覺得自己所在那個漩渦越來越深,簡直要將她給徹底卷進去。
不管有沒有嫁給青王,她都與這張政鬥脫不了乾係。她必須確保齊魯二王不在,二皇子徹底失事,才能拯救賀藍兩家。上一世她所失去的那些親人,這一世她要好好保護!
待到她回到自己的位置,天璿湊到她身邊,擔憂地問道:“王妃,您還好嗎?”
賀蓮房點點頭:“我沒事。”
天璿卻仍沒有放下心來:“奴婢總覺得今日的魯王府氣氛怪怪的,王妃,不如上完香後,咱們便回府吧,免得節外生枝。”
賀蓮房也這麼覺得。她的心意與禮數都已經到了,再留下來也沒什麼用處。而且看魯王的樣子,她在還是不在,怕是他都不會注意到的。想到這裡,她點了點頭:“待會兒便與魯王告辭。”
正如賀蓮房所說的,痛失愛子的魯王哪裡還去注意誰在誰不在,他整個人都已經放空了,完全不在狀態,誰跟他說話他似乎都聽不到,誰來吊唁誰在流淚誰在告彆,他通通都不在意。
賀蓮房的馬車剛離開魯王府,還沒來得及掉頭,迎麵便對上了另一輛馬車。這裡的路口有些窄,馬車又太大,兩輛一擠,剛好卡住。馬兒因此受驚,駕車的天樞趕緊請罪:“屬下驚擾王妃,還請王妃恕罪!”
“無妨,不是你的錯。”賀蓮房挑開一角車幔向外看,見相隔的那輛馬車的車窗與自己不過咫尺之遙,暗金色的車身顯得格外厚重華麗,向家族標識一看,上頭有個聶字。
隨後,隻見一隻修長的手同樣挑起車幔,隨後,便露出一張俊美如玉的男子麵孔來,赫然是信陽候府的六少爺聶靖。此刻他嘴角淺笑,正笑吟吟地望著賀蓮房:“在下失禮了,不知可否嚇到公主?”
賀蓮房微微一笑,心照不宣與對方玩起了文字遊戲:“本宮無事,想必六少也是不是故意的,又何須道歉呢?”
不知道為什麼,她總覺得這個聶靖似乎有纏上自己的意思。從元宵花會之時,那人要求合奏,到今日的馬車相撞,賀蓮房不相信這是巧合。隻是他不知道為什麼,她與聶靖,可謂是素昧平生,即使她毀了他幾位兄長,聶靖也不可能知道。那麼,這人為何還會想要纏著自己?
賀蓮房不明白,聶靖為何會對她有這樣強烈的興趣,至少她對他沒有。
“驚擾佳人,怎麼說,都是在下的過錯。更何況,在下如今正是帶發修行,公主不必喚在下六少,聶靖便可。”
“若是讓信陽候知曉,可要說本宮禮數不周了。”賀蓮房淡淡地笑著,眼底卻沒什麼笑意。她現在隻想快些回到公主府,卸下這一身綾羅綢緞,換上她平日的衣服,在這裡跟聶靖胡扯,根本一點意義都沒有。
聶靖也跟著笑:“怎麼會呢?家父常常說,這世間女子,便是都加起來,也抵不上公主一半。在下一直對公主頗為仰慕,若是可以,不知……可否以朋友相稱?”
這世上,唯一一個被賀蓮房當成異性朋友的是“燕徽音”,然而那不是真正的燕徽音。她如今已為人婦,又是大頌朝女子的楷模,若是平白無故與一名男子走得近……她可不信,不會有什麼風言風語傳出來。隻是看聶靖的表情,與語氣,似乎也不是假情假意。賀蓮房道:“六少才智過人,自然不缺朋友,本宮怕是高攀不上的。”說著,放下車幔。
聶靖坐在馬車裡,眼睜睜看著那顏色淡雅,繡著花朵的車幔緩緩降落,遮掩住那張絕色的容貌。最後隻看得見她弧度優美的下巴,然而即便隻是下巴,也可以想象得到,那女子有多麼美貌。他不覺有些癡了,半晌,才放下自己這邊的車幔,細細回味。
果然……她和其他的女子不一樣呀,也不免他特意挑在這個時候回府,並且這麼“巧”的與她相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