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中的裴令忽然想起來這個時間點了,應該是來到裴家的第二周。
養父母替他辦好了入學,和裴予質同一個學校,同一個班級。即使他比裴予質小了兩歲,而且受教育程度在那個學校裡乎文盲。
不需要人告訴裴令,他也清楚自己的身份——不過是裴家少爺的人形玩偶。
但是裴予質不喜歡玩具。
裴令從裴予質的冷淡中看得出這點,他從小就最擅長看人臉色了。
突然的一聲貓叫將裴令從清醒夢中拉回。
他心跳有點快,睜開眼,窗外依然一片黑暗。掏出手機看了看,竟然才過去半小時,此刻是淩晨三點。
裴令睡不著也坐不住了,他想起房間後麵那片草坪和水池,拿起外套披上,打開了窗戶。
沒走正門,他直接撐著窗台翻了出去。就是窗戶有點高,跳下去的時候差點崴到腳,腿也差點被震麻。
……裴令還是沒習慣自己換了副身體,宋泠的體質很不適合做這些動作。
手腕的傷有些疼,但好在沒有流血,他也就不在意了。攏了攏單薄的外套,朝著遠處隱隱約約的水池走去。
穿越了一大片草坪,他來到一片樹林邊緣,在水池邊的長椅上坐下。
長椅的位置很巧妙,從樓上看剛好會被樹木擋住,而不遠處的路燈也恰到好處添了一絲光亮,不至於一片漆黑。
是個很適合發呆的地方。
裴令其實很喜歡發呆,這是他改不掉的習慣,但從小到大很少被人看出來。
就在他逐漸放空大腦的時候,耳朵忽地聽見了輕微的腳步聲,正在朝這邊走來。
誰?
裴令戒備地轉頭,卻發現小徑上的身影很眼熟。
那人也終於發現了長椅上有個人,同樣嚇了一跳,率先開口問道:“你……你是誰?”
沈然的聲音。
裴令怎麼也沒想到,自己這一世與沈然的初次見麵,竟然是在這個時間、這種環境之下。
他沒有回答,沈然卻似乎想通了什麼,身形放鬆下來,朝他靠近。然後挨著他坐下,一起享受昏暗而寂靜的夜晚。
沈然語氣悠悠長長地說:“你是花房新來的小孩吧?我好像聽二姐提到過,你不會說話……抱歉,不是故意提到這個的。”
這是把他當成花房的啞巴傭人了?
裴令想反駁,卻忍住了,因為他聞見了沈然身上的淡淡酒氣。雖然氣味輕微,但他還是不太喜歡,隻能忍住離開的衝動。
小少爺的狀態看起來不太好,或許需要一個口風很緊的小啞巴來傾訴,他剛好可以收集到很多信息。
果然,沉默片刻之後,小少爺說:“這張椅子以前是我經常來的地方,看來我很會挑地方嘛,你也喜歡這裡。”
“但是我今天回來晚了,不敢進去……我怕大哥在等我,要是知道我跟魏遲一起喝了酒,可能會不高興的……哎,但是他從來都沒有不高興過。”
裴令向後靠在椅背上,眼神盯著遠處水池裡微不可見的波瀾,連閃著的光都極其微弱。
旁邊的小少爺又沉默了好一會兒,裴令的情緒也終於平靜許多。他拿出手機,在備忘錄裡打下一行字。
【為什麼要喝酒?】
他將手機遞到旁邊,小少爺的臉在屏幕光源之下終於露了出來。和半年前訂婚宴上沒什麼不同,就連眼神都依然如初地清澈單純,隻是此時表情有些迷茫,臉頰也多了醉後的紅暈。
沈然看了好一會兒,才理解了這句話。
隨即慢慢地答道:“因為不開心啊,魏遲說不開心的事情可以用酒來解決,小啞巴你不知道嗎?也沒關係啦,我以前也沒試過。”
小少爺清醒時說話就已經軟軟柔柔的,喝醉後更是黏糊糊的,每個字都帶糖一樣。
裴令收回手機,屏幕剛好黯淡下去。
他愈發覺得自己與這本小說的主調格格不入……所以才會死得這麼早吧?
裴令沒注意到自己神色複雜地盯著小少爺,直到沈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猜你想問我為什麼不開心?”沈然語氣更低落了一些,“今天晚上大家因為我鬨得不愉快了,我很內疚。”
內疚?
這個答案在裴令預料之外,但稍微一想,的確很符合沈然善良的性格。
“我對裴先生一點都不了解,但是又一定會和他結婚……這種感覺好奇怪啊。”小少爺停頓一會兒,喃喃自語道,“我以後會喜歡上他嗎?”
氛圍越來越偏向冒著藍色泡泡的傷痛戀愛電影,裴令又有些想離開了。
好在他得知了沈然對於這段聯姻的態度——相當迷惘。既然這麼迷迷糊糊,那就怪不得他引導了。
裴令又在手機上打下一句文藝傷痛經典語句,遞給沈然。
【你看起來很不自由。】
雖然是故意這樣說,但沈然的確給他一種在自由與妥協之間徘徊都矛盾感。可以不用為了沈家公司而工作,去追求自己的夢想,卻又妥協於商業聯姻。
現在的迷惘又是因為什麼呢?沈家與自由在天秤兩邊不停擺動,比不出高低?
沈然看清那句話之後,重重地歎了口氣,將手機還給他,然後坐在原地發了會兒呆。
“自由嗎?走丟那幾年,我在鄉下過得的確很自由……”小少爺喃喃道,“但是現在,好像不可以了。”
裴令沒指望立竿見影動搖沈然心境,更何況這人喝醉了,神誌不清。他靠在長椅上又等了一會兒,沈然始終沒有下文,安靜得就像是睡著了。
雖然睡在這裡會著涼,但他沒那麼好心將人抱回去,或者把自己的外套蓋在沈然身上。
那都是男主該做的事情,他這個炮灰還是關愛自己最重要。
裴令起身,準備離開。路過小少爺時垂眼一瞥,果然是睡著了,姿勢難受地靠在椅背上,發絲有些散亂地垂下。
他收回視線,卻突然間反應過來,腳步一滯。
等等……沈然額頭上是什麼?
和自己額頭同一位置,那裡分明貼著一張可笑的卡通創口貼。
忽然之間,裴令恍惚感覺已經逐漸淡去的疼痛又清晰了。
破天荒的,裴令在心裡罵了句臟話。
草你大爺的世界意誌。
第8章 炮灰的意義
沈然剛迷迷糊糊睡著,就被人搖醒了。
起初他以為自己快遲到了,然而睜開眼一片漆黑。他這才想起,自己剛才坐在長椅上,這會兒是淩晨。
麵前站了個人……小啞巴?
小啞巴將手機遞過來,沈然睜大眼睛努力去看。
【為什麼受傷了?】
即使喝醉了,沈然心裡也泛起一陣暖意。小啞巴人真好,第一次見麵就這麼關心他。
他揚起招牌笑容,答道:“我喝醉了嘛,下台階的時候不小心摔倒了。”
然而小啞巴聽完答案之後依然一動不動,背著手機都光,那張臉完全被黑暗吞沒了。
沈然茫然地眨眨眼,又補充道:“是真的,當時可疼了,不過還好啦,魏遲說不用去醫院,就是現在還是疼的……”
他說著,伸手小心翼翼去觸摸,一碰到創口貼便“嘶”地一聲收回了手。正想再抱怨幾句,便突然看見小啞巴轉身離開了,走得很快。
“小啞巴!”沈然壓低聲音喊道,“你要回去睡覺了嗎?小心看路,彆像我一樣摔倒啦!”
對方完全不搭理自己,甚至沒回頭。
沈然接著喊道:“也彆學我喝酒哦!”
裴令原路返回,原本氣勢洶洶的,然而到了窗台底下,看見那高高的窗戶,氣勢又忽然沒了。
他爬不上去。
心情特彆不好。
他站在原地冷靜了兩秒,卻又突然轉身,朝著剛才的路又走回去。
這時係統忽然開口了,語速有點慢,似乎是在猶豫:“宿主,你還好吧?”
裴令沒搭理這句廢話,反而問道:“係統你最好老實回答這個問題。”
“什麼?”
“為什麼是我,偏偏是我?”
係統反問道:“不然還能是誰?”
裴令一愣,這句話不在他的預料之內。
“這麼理直氣壯地回避問題啊,係統。”他冷笑一聲,“不想告訴我?還是你也不知道?”
係統沒吭聲。
裴令便不再問了。不論原因如何,他都已經成為了那個倒黴蛋。
不僅要做任務,還得麵臨世界意誌的排擠與惡意。他不得不親自感受沈然的疼痛,那是不是以後沈然的安危,也就和他的安危扯上關係了?
彆說做任務了,保證平安地活下去都是個問題。
自己的重生已經開始擾動劇情發展,保不定哪天沈然就會麵對危險境地。
裴令朝著長椅的方向快步走去。
“想個辦法……”即使在腦中說話,他也感覺聲音發澀,“係統,你得想個辦法,不然我死了,你的任務也彆想完成。”
“我……”係統支支吾吾的,顯然也束手無策。
沒用,自己完完全全掉進了一個坑裡。
裴令冷靜道:“你乾脆告訴我,要怎麼才能對抗世界意誌?”
這一次,係統堅定開口了:“混亂。隻要混亂到了一定地步,劇情開始全麵崩塌變化,世界意誌也會陷入混亂的。到時候也許它就不會針對你了,光是主角的偏離就夠它處理。還有它對我的壓製,應該也會減弱一些。”
裴令思考著,沒有說話。
係統又道:“但前提依然是你不能暴露身份,隻能以宋泠的身份製造混亂。現在的你還沒有被世界意誌發現,傷害同頻隻是副作用,是它潛意識試圖修正而製造出的bug而已。”
“行。”裴令答得很果斷,嘴角卻噙著冷笑。
“你也彆太焦慮,這個bug很可能哪天就突然消失了,就像突然出現一樣。”係統安慰他,“可能這個世界很快就會熟悉你的存在,從而接納。”
裴令沒再回應,因為他已經看見了那個長椅。
沈然再度歪著睡著了。
裴令靠在不遠處的一棵樹上,問了最後一個問題:“我的死,在劇情裡有意義嗎?”
腦子裡安靜了好一陣,係統突然說:“剛才試著給你發片段,又發不出來,我還是避開名字給你講講吧。”
都這種境況了,裴令不挑:“講。”
“原文裡,小少爺一直對你的死亡感到內疚,他覺得自己是害死你的一個重要原因……這也是他與裴……你哥感情中的一個重要隔閡與芥蒂,他覺得自己愧對裴家和你哥。”
頓了頓,係統補充了一句:“雖然這個隔閡與芥蒂是單方麵的,你哥並不認為你的死足夠影響他們的感情。”
他聽完,沒忍住笑出聲來。
是真的很好笑,自己不愧當了二十多年的炮灰配角,連死亡的意義都這麼可有可無的。
裴令笑完之後,重新恢複了冷靜,看向不遠處的沈然。
這個世界絕對的主角,擁有著絕對光環的人,其他炮灰配角用死亡來推進他感情線的人。
裴令又一次不受控地想起那個混亂而爆裂的車禍瞬間,還有馬路地麵的難聞氣味。
他對沈然是沒有恨意的,更何況,按照計劃,他是要與沈然成為朋友的。他隻是討厭在沈然背後,那掌控所有人命運的世界意誌。
“宿主,你要做什麼?”
“做個小試驗。”裴令簡短答道。
他從兜裡摸出一把小小的陶瓷水果刀。這是他在翻窗之前順手裝的,以防遇見什麼突發情況,沒想到還真的派上用場了。
“不是吧,宿主你又來?”機械音震驚道。
裴令沒搭理,撩起衣袖之後,在靠上的地方劃了一刀。不是太深太長的傷口,剛好到流血的地步,疼痛感是足夠了。
血珠滾了出來,順著手臂往下滑,被他用衣服接住了,以免落到地上,明天被人發現血跡。
裴令抬頭,觀察者椅子上的沈然。
很好,依舊睡得死沉死沉,全然沒有感受到任何疼痛一般。
疑惑解決了,他立刻轉身離開。不過這次走的是正兒八經的路,不打算翻窗了。
“係統,”他平靜道,“你剛才說錯了,不應該叫傷害同頻。”
“那該叫什麼?”
“我單方麵受沈然的影響,這叫傷害轉移。”
回去的路上遇見了巡邏的人,不過這些人的素養很高,竟然已經熟悉了裴令的臉,也沒仔細盤問。
進入客房時,新鮮的傷口已經止住血了。
他簡單清洗了手臂和衣服上的血跡,也不再管其他事情,倒頭就睡。事已至此,還是養足精神最重要,從明天開始得加快任務進度了。
這一覺,一直睡到天光大亮,有人來敲門。
是來送早餐的。
不愧是大戶人家,早餐也豐盛,用一輛小餐車推著。說是不清楚他的喜好與忌口,所以都有一些。
裴令沒什麼忌口,小時候在福利院餓了什麼都吃。
宋泠本人也不挑食不忌口,整個學生時代尤其是高中時期,能悠閒地吃上一頓美味的飯都是奢侈,更多時候隻是在快速進食而已。
那一整個餐車實在太浪費,裴令隻動了一杯新鮮橙汁和一個三明治。
昨夜起伏的情緒已經在一覺之後平息,他麵無表情地往自己嘴裡送東西,腦子一半在放空,另一半在想任務。
裴令剛吃完,周管家便過來了,還帶來了一位年輕男醫生,說是給他日常檢查。
應該是沈照玄囑咐的,裴令什麼也沒說,極其配合。
那男醫生長了一副比路人甲好一些的臉,笑起來如春風拂麵,很有親和力。
檢查完之後對他說:“這段時間還是以靜養為主,不要劇烈活動,也不要勞累。等到傷口好得差不多了,再適當鍛煉運動,到時候可以讓康複師製定一個詳細的計劃。”
裴令點點頭。
醫生仿佛想到了什麼有趣的事情,又道:“隻要注意著,傷口就不會再裂開的。彆像小少爺一樣,有一次受了傷卻跑去海邊玩了一天,回來就包著淚來找我,說他傷口疼得要命。”
周管家神色不太好看,裴令卻來了興趣,希望醫生多說點。
他捧場道:“那可真是粗心啊,傷口裂開的確不好受。”
醫生點點頭:“是啊,小少爺經常粗心,不過還挺招人喜歡。就像今天早上,也不知道又在哪裡……”
“柳醫生。”周管家開口打斷,“小小姐還等著小宋先生。”
那醫生突然反應過來,訕訕閉上嘴,火速出門。
可惜了,八卦隻聽到了一點。
周管家又換上笑容:“見小小姐之前,我先帶小宋先生熟悉一下這裡。衣服馬上送過來,您先換衣服,我出去等著。”
話音落下就有人敲門了,時間拿捏得相當準。周管家去打開門,便有傭人推著滾輪架子進來,上麵掛著滿滿當當的衣服,粗略估計有二十來件。而且不止一個架子,直到推進來第三個才結束。
看著傭人們將衣服放進衣櫃中,裴令陷入了無奈的沉思。
沈照玄是不是太誇張了,在這兒玩真人換裝呢?
他就在這兒住一個多月而已。
裴令沒覺得沈總貼心,或者對他起了真正的同情心。自己隻是因為“緣分”,剛好被沈總從路邊撿回來的新鮮玩意,身份定位是太女陪讀以及貧窮出身的寵物。
他足夠了解這些上流人士,所以也足夠理智。
等到傭人們離開,裴令才隨便拿了套衣服換上,跟著周管家出了門。
“一樓西邊是主人不怎麼踏足的地方,東邊就是一些起居室和會客室了。二樓是小小姐和二小姐的房間,三樓一整層都屬於小少爺。”他們沿著走廊往東走,管家為他耐心介紹。
裴令點點頭,問:“四樓屬於沈先生嗎?”
“也不是,”管家說,“四樓是書房和處理商務的地方,從老先生和老夫人起就保持了這個習慣。而先生更多時候不在這棟樓起居,後麵有一棟單獨的彆墅,先生一般在那裡。”
有錢人,莊園裡修幾棟彆墅算得了什麼,名下一大堆房產遍布整個地球,想睡哪兒就睡哪兒。
裴令見怪不怪點點頭。
管家帶他來到了電梯前,進去之後按了二層。
“小小姐也已經用過早餐了,這時候應該在自己的書房,今天隻是熟悉一下,小宋先生不用太緊張。”
在來到二樓時,管家趁四周無人,又低聲囑咐道:“還有一點需要小宋先生注意一下。”
這表情和語氣有點難言之隱那意思,裴令好奇道:“什麼?”
“……小小姐回國之後,和小少爺相處的時間最多,也最依賴他。小少爺他,曾經想過自己來給小小姐補習,不過因為實在抽不出空,所以作罷了。”
周管家說了一大堆都還沒說到點子上,但裴令聽明白了。
就是讓他注意分寸,彆跟小少爺搶侄女的敬仰和依賴唄。
他輕笑一聲:“我明白您的意思,會注意分寸的。”
不就是分寸嗎?他太懂了,也懂怎麼逐漸而無聲地越過分寸。
第9章 小叔叔
管家替裴令打開了二樓書房的門。
一個十歲出頭的小女孩坐在書桌後,察覺到動靜後抬起頭來,盯了他一秒鐘,然後笑著跑了過來,在他麵前站定。
“你好啊,你是新來的老師嗎?”
裴令以為小小姐會是一個高冷的小孩,沒想到還挺活潑,望著他的那雙眼睛也亮晶晶的。
他扯了扯嘴角:“是的,我姓宋。”
周管家見他們氣氛融洽,也不再停留,帶上房門離開了。
裴令其實挺不擅長應付小孩子,他學不會福利院裡那些老師的樣子,也模仿不來裴家和沈家任何一個大人。
但這種家庭的小孩一般來說都早熟,要麼就是單純到傻,他都不需要特意改變自己來迎合。
沈靖卻忽然拉住他袖子,將他往裡麵帶。
“你坐你坐。”將裴令在沙發上安頓好之後,沈靖學著大人的樣子,給他倒了一杯水。
裴令握著杯子,沒喝,因為那雙視線存在感太強了,就那麼眼也不眨地盯著他。
他看回去,問道:“對我很好奇嗎?”
小小姐散漫地倚著沙發站,身體前傾,下巴擱在沙發靠背頂端,聞言點點頭。
“你可能不知道,在你前麵,我爸爸找了五個老師,又全部離開了。”
“那他們是為什麼離開了?”他問。
沈靖笑了笑,故意恐嚇一般:“我趕他們的。”
裴令沒有被恐嚇到,也笑了笑:“那我很希望你彆趕我走。”
沈靖更有興趣了,急切問道:“為什麼呀?”
“我很慘的,”裴令用半真半假的語氣說,“你要是趕我走,汀城就會多一個流浪漢。”
小小姐癟了癟嘴,卻是轉身回到了書桌旁。
“不慘的人最愛說慘,像你這樣。”說罷拿起了那本沒看完的書,繼續看起來。
裴令神色不變,終於低頭喝了兩口水。
他聽出來了,沈靖這語序顛倒的習慣來源於另一種語言。之前係統說過沈靖以前在國外生活,看來中文不是太好。但沈靖正在看的是一本中文書,能看懂嗎?
裴令沒有任何動作,他不想太主動。
反正他是來陪讀的,又不是真要教什麼知識,索性一直坐在沙發上,閒適地盯著沈靖手裡那本書。
小小姐在他的注視之下愈發僵硬了,到後麵終於沉不住氣,目光越過那本書,偷偷瞄了他一眼,被逮了個正著。
“你……你看我乾嘛啊?”
裴令還是沒有說話。
他開始打量起其他地方,這間書房沒什麼特彆的,從裝修布置上來看也沒有任何性彆特征。一旁的書櫃上擺放了不少書,大多是冒險故事。
比較顯眼的是櫃子上的一張照片。遊樂園內,小女孩兩隻手各牽著一個大人,左邊的是沈照玄,右邊是一個美豔成熟的女人。
隻不過兩個大人的隔閡太明顯,站得太遠,以至於小女孩不得不將手臂伸得很長。三個人之中,隻有女孩明顯地笑著,連眼睛都彎起。
照片被一個溫馨的木質相框框住。
過了會兒,沈靖拿著那本書,慢吞吞挪過來,坐到沙發另一邊。
“小宋老師,你……你幫我念一下可以嗎?用眼睛看好麻煩。”
裴令坦然答應:“好啊。”
他接過那本冒險故事,由於並不是兒童讀物,印刷上適合成年人的閱讀習慣,每頁的文字都密密麻麻排布著。
翻到書簽所在的第五十一頁,他問道:“從哪裡開始?”
旁邊的小小姐支支吾吾道:“第……第一頁。”
裴令略微一愣,忍住了沒笑出來。
他麵無表情翻到第一頁,從頭開始念起,很快兩人便沉入了故事的氛圍之中。
小小姐聽得愈發認真,朝他挪了一點又一點。
念了快半小時,裴令不得不停下來喝水。
沈靖不樂意了,追著催促:“然後呢然後呢?她掉下懸崖了,之後發生了什麼?”
裴令放下水杯,淡淡道:“然後撿到了一箱武林秘籍,苦練十年,出去稱霸武林了。”
“啊?”小小姐懵了,“武林是什麼?”
這倒黴孩子,裴令有點累,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腦袋。
忽然間聽見沈靖小聲叫了一下,轉頭便看見沈靖謹慎又擔憂地盯著他的手腕。
原來是抬手的時候,紗布露出來了。
“你受傷了嗎?”小小姐問。
他依然半真半假地說:“對啊,我之前說過了,我是流浪漢。”
小小姐又打量他兩眼,勉強點了點頭。
裴令見沈靖沒問題要問了,接著念故事。然而這次隻念了兩三分鐘,他的袖子就被扯了一下。
“怎麼了?”
沈靖聲音放輕不少:“你能不能……彆說,你給我念故事?”
裴令試圖理解:“彆把這件事說出去嗎?為什麼?”
難道是因為自尊心,沈靖不想讓彆人知道自己看不懂?但他又隱隱覺得,這事和沈然有關。
小小姐神色有點為難:“反正不要說,如果彆人問,你就說陪我玩。”
“玩?”他感到有些好笑,“那你說,我們怎麼玩?”
沈靖突然起身,在角落的鬥櫃裡翻找出一個巨大的塑料盒。裴令看了一眼就無語地笑了笑,那竟然是個維京主題的桌遊盒子,看起來舊舊的,包裝上全是英文,很有可能是這小姑娘遠渡重洋帶過來的。
小小姐把盒子抱過來,眼睛依然亮亮的:“就玩這個。”
裴令這次卻沒有那麼好說話了:“可以是可以,但是你得答應我一件事。”
沈靖有點慌亂,就像從沒遇到過這種情況一樣。
“什麼事啊?”
他笑道:“沒想好,先欠著吧。”
正好這時候管家在外麵敲門了,提醒休息時間到了。裴令乾脆利落站起身,衝沈靖揮了揮手。
小小姐趕緊問:“那你明天還會來嗎?”
裴令開門之前,回頭答道:“小小姐如果不趕我走,我當然會來。”
他有預感,在這座莊園裡,他的第一個朋友可能是沈靖。
*
沈靖等到小宋老師離開之後,眼珠子一轉,跑出房間,從樓梯上到了三樓。
這周的地毯變成了淺黃色,每周小叔叔回來之前,都會換成新的。沈靖自己房間的地毯都用好久了,她也不敢說想換,因為……因為在剛回來的時候,她不小心聽見傭人說她是不講規矩的野孩子。
沈靖很快將這一點不快拋在腦後,一邊跑,一邊興奮地喊道:“小叔叔!!”
“小叔叔我來找你了!我們下午幾點出發呀!”
沒人回答她,她推開了好幾扇門裡麵都沒有人,一直到臥室門口。
沈靖象征性敲了兩下,然後猛地推開,然後看見小叔叔正在被醫生看病。腦袋上貼了一個創可貼,皮膚紅紅的地方沒有被遮擋完。
“小靖?”小叔叔有些驚訝,“你怎麼上來了?”
她總感覺那個醫生離小叔叔有點近,所以跑上前去,把那個年輕帥醫生擠開了一點。
“小叔叔答應了我們今天出去玩,在上周。”沈靖揚起一個甜甜的笑。
然而小叔叔露出了為難的表情:“對不起啊小靖,我今天不太舒服,明天可以嗎?”
沈然說著,指了指自己的額頭。
正好醫生又走到另外一邊,伸手將創可貼輕輕撕下,露出了額頭上一團紅痕,最中央破了一點皮。
“哎呀!”沈靖被嚇了一跳,然而看清之後,眼神有點疑惑。
沈靖猶豫了一下,沒有將心中疑惑出說來。
額頭上的傷,看起來也不影響走路啊……她以前在媽媽那邊每天和朋友瘋玩,這種傷她都經曆好多次了,什麼都不影響的。
醫生貼上了新的布,就像小宋老師手上那樣。
她糾結地問:“那小叔叔可以給我念故事嗎?我去拿書。”
不待沈然開口婉拒,醫生先笑道:“小少爺今天需要靜養哦,本來就傷到頭部,如果再用腦過度的話,一不小心會腦震蕩的。”
醫生笑得沈靖有點不舒服。但她越聽越愧疚,自己剛才好像太不懂事了。
她捏了捏衣角,問道:“小叔叔為什麼受傷啊?”
沈然用不太在乎的語氣說:“昨天回來太晚,有點犯困,上台階的時候不小心摔倒了。”
“哦……那……那小叔叔以後要小心。”沈靖低聲說。
沈然俯身,揉了揉她梳好的頭發,笑得很溫柔:“當然了,小靖不用擔心。”
之後醫生便開始絮絮叨叨一些注意事項,沈靖站在一旁,不知道該說什麼做什麼。
她想了想,還是沒告訴小叔叔今天來了個新的老師。
跟小叔叔道彆之後,又慢慢離開了,順著樓梯下到一樓,不知道該去哪兒。現在才上午,不想遊泳,國外的朋友現在也沒空接電話。
還是想繼續聽那本故事書。
*
裴令下午去釣魚了。
當然,是真魚。
沈家地盤很大,可見的幾座山頭都屬於他們。他在管家的推薦下去了後山那片湖,垂釣了一會兒。
山裡的夏日很清涼,樹蔭間漏下的陽光也不發燙。趁心情還行,裴令翻出了魏遲在國外的社交賬號。
算是比較隱秘的小號,當初不小心讓他給發現的。
魏遲喜歡在這個賬號上發一些不完全露臉的身材照片,裴令被那些角度不變、隻更換了環境的腹肌照閃瞎過不少次。
然而這段時間,賬號的風格變了,一看就陷入了愛情的漩渦。
一半是約會地點的照片,當然,沈然本人應該不知道那些見麵被叫做“約會”。另一半,則是沒追到人的悵然,配圖小麥色腹肌照。
裴令隻掃了兩眼,確認沒有更新之後,就趕緊退出了頁麵。
每看一次魏遲的動態,他的眼睛和心靈都會遭受一次傷害,所以才要趁心情好的時候查看。
不過現在可以確定,沈照玄還沒有找上魏遲,沈然同樣沒有,所以裴令要等的時機也還沒到。
眼下要做的事,竟然就隻有好好養護嗓子,明天還得接著念故事。
說不定等不到明天,沈靖就會再找他。
今天離開沈靖書房之後,他沒有立即離開,反而在一樓與二樓之間等了一會兒。小小姐興高采烈上樓一趟,又無精打采下來了。
雖然不知道沈然說了什麼做了什麼,但是和小小姐的關係似乎正在發生變化。
竟還有意外收獲。
果然,夜幕剛降臨不久,房間裡那部內線電話就響了。
讓他去一趟二樓,小小姐有請。
裴令提前喝水潤了潤嗓子,準備去給小小姐講睡前故事,沒想到竟然在那裡看見了沈照玄。
起居室內的父女二人沒有注意到他,沈照玄將一杯牛奶放在了桌麵,沈靖癟了癟嘴,走過去捧起杯子艱難地喝。
氛圍很沉默,沈照玄的笑意也不似在外人麵前明顯。
裴令靠在門外牆邊,剛好沈靖的兩個保姆都不在走廊上,沒人發現他。
他等了一會兒,聽見玻璃杯底輕輕磕在桌麵的聲響。
然後是沈照玄開口:“新來的老師怎麼樣?”
“還行吧,”小小姐低聲答道,“反正不用換了。”
沈總低低嗯了一聲,又問:“今天怎麼沒有和小叔叔出去玩?他好像很低落。”
“不……不知道。”沈靖的語氣聽起來更低落一些,但是小孩子不懂怎麼辯解,又有點害怕父親,所以隻能用“不知道”來搪塞。
這個時候很適合旁人站出來,為小小姐說話。
但裴令沒動作,依舊靜靜聽著,他沒傻到覺得沈照玄是個傻的,要是自己站出來了才不妙。
男人沒有追問,隻是換了個話題:“小叔叔的婚禮已經開始策劃了,他想要一個花童,你想當嗎?”
“不知道。”小小姐依舊是這個回答。
“沈靖,”沈照玄的語氣變得嚴肅了一些,“我不會乾涉你的學業和玩樂,以及你的大多數選擇。但你最好能明白一些事情。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東西是無價的,甚至包括小叔叔對你的好。”
明明麵對著一個十歲的小孩子,沈照玄說的話卻十分殘酷。
“我知道以你的年齡,能聽懂這些話了,是嗎?”
過了一會兒,沈靖才小聲地說了句“是”。
“那就好,”沈照玄說,“晚上彆再找阿姨和姐姐要糖吃,好眠。”
裴令離開牆麵,站直了,抬腳朝起居室內走去。下一瞬,就和出來的沈照玄麵對麵遇上,兩人臉上都浮現出意外之色。
他表現得更驚詫一些,嚇到一般退後兩步,小聲道:“叔叔晚上好。”
沈照玄還穿著一身正裝,像是剛從外麵回來,略帶一絲疲憊。
臉上那點意外的神情很快就被壓下去了,笑了笑:“沈靖叫你來的?”
他點點頭,視線瞥向屋子裡穿著蓬蓬裙睡衣的小小姐,在沈靖緊張的表情中,開口答道:“是,來陪她玩遊戲。”
沈靖鬆了一口氣:“是的爸爸,桌遊。”
沈照玄意外地挑眉,回頭道:“我記得你已經玩膩了。”
“哈哈……現在又不膩了。”
“就你們兩個人玩?”
沈靖笑得有點勉強:“還……還有阿姨和姐姐。”
小小姐抬頭偷瞄了沈照玄一眼,隨即立刻低下腦袋,謊言岌岌可危。
沉默之中,她終於說出了事實:“我想讓小宋老師給我念故事。”
沈照玄回頭看向裴令,眼神有些玩味,口中卻說:“好,睡前故事,我留下來旁聽。”
臥室裡隻開了一盞溫馨的床頭燈,小小姐被安頓在了柔軟的床上,很有些局促地直挺挺蓋著被子,目光求助般看向一旁的裴令。
裴令坐在沙發上,翻開之前那頁,轉頭對身旁的沈總真誠道:“叔叔,好像有點擠。”
沈照玄挑了挑眉。
沙發很寬闊,再坐下三個人都綽綽有餘。
“那我出去?”沈照玄問。
裴令搖搖頭,語氣乖巧:“不用了,叔叔站到門邊就行了。”
那裡沒光,藏在黑暗裡就當作不存在。沈靖就不會像現在這樣緊張,否則恐怕過去一兩個小時都睡不著,那他得念到嗓子冒煙。
沈照玄盯了裴令一會兒,眼裡的玩味更濃了。隨即卻果真站起身來,走到了門邊。
裴令沒去看,隻給小小姐眼神示意了一下,收貨了對方的感激目光。
在柔軟的昏暗夜裡,如溪水一般清涼乾淨的聲音響起。
冒險故事逐漸進入了緊張階段,卻在少年的聲音中變得遙遠,如同披上了一層神秘薄霧。
屋內三人都沒有注意到,走廊不遠處僵硬的身影。
作者有話說:
當當,加更一章大肥章
第10章 犯病
沈然在自己臥室裡醒來時,太陽已經快升到頭頂了。
宿醉的後果就是頭暈,而且今天上午醒來之後,他才感覺到額頭有多疼,昨天夜裡的疼痛都被酒精掩蓋過去了。
一起掩蓋的還有他的記憶。
沈然隻記得自己為了躲避大哥,跑到以往常去的椅子上,但是好像遇見了什麼人。
……是誰來著,傭人嗎?他記得那人聲音很年輕,年紀比他還要小。他們說了些什麼,但唯一讓他印象深刻的話,是那個人問他是否不自由。
徹底清醒之後,沈然總是忍不住去想這句話。
他不知道昨夜自己是如何回答的,可現在,他的情緒愈發低落,給不出一個好的答案。
沈然艱難下床,洗漱之後讓柳醫生過來幫他檢查傷口。
對方很重視他的傷,說讓他做個詳細檢查,排除腦震蕩的可能性。他覺得有點麻煩,卻又不知道怎麼拒絕彆人的一番好意。
正糾結著,沈靖就來了。
他的這個侄女越來越依賴他,反倒對他大哥有些畏懼,這是好事嗎?沈然出神片刻,心想要不要從中調和,勸大哥對小靖更親和一點?
不過自己和小靖關係最好,也是有道理的。
他小時候走丟過,而沈靖前些年一直生活在國外,他們都算是沈家的外來者。
沈然想了想,便不打算乾預了。看著沈靖跑到他房間,期待地問他下午什麼時候出發。
他這才想起上周的約定。
即使被拒絕了,沈靖也隻是低落了一瞬而已,仿佛永遠都有消耗不完的能量,離開的時候又是蹦蹦跳跳的,笑得很開心。
……是笑著的嗎?等等,沈靖什麼時候離開的?
沈然暈暈乎乎的,休養了一整天,卻想起來有段時間沒給沈靖念故事了。於是掐著點,在沈靖入睡前去了二樓。
站在走廊上,剛好能看見拐角另一邊的臥室門口。裡麵燈光溫馨,大哥抱手站在門邊,眼神平靜甚至稱得上柔軟,更裡麵的沙發上坐著的……是誰?
沈然隱約聽見了誦讀聲,那些字眼組成了一個冒險故事,是沈靖喜歡看的那種。
教養讓他沒有上前打擾,但不知道為什麼,他也無法做到離開。一隻手無意識搭在扶手上,越握越緊,修剪得光滑圓潤的指甲逐漸扣緊了木質的扶手。
他想起自己剛剛被找回來的時候,母親與大哥會輪流來給他講睡前故事。這被他視作家族傳統,所以也樂意在沈靖麵前充當長輩的角色。
但是,那個人好像不屬於沈家。
這樣也可以嗎?他明明為了沈家,連自由都放棄了。
裴令念得口乾舌燥,卻又不敢在這時候停下來喝水,因為小小姐的眼皮已經開始撐不住了。
他隻好輕柔地清了清嗓子,並且在心裡感慨一句自己就是當陪讀的命。
剛重新開口,裴令卻突然感覺到指尖一疼。
準確來說,是指甲。
他口中沒停,甚至連語氣都沒有任何變化,不動聲色地瞥了自己左手一眼。沒傷口,隻是疼而已。
小少爺在摳啥玩意兒?剝栗子?剝核桃?不會是在尷尬摳地板吧?可彆人尷尬都是用腳趾摳的。
他堅持到小小姐終於睡著,又念了幾段,才緩緩收了聲音放下書,輕輕呼出一口氣。
嗓子快廢了,明天還得接著念,好煩,怎麼不給他加錢?
他心情不太好,導致腦子也亂糟糟的,隻想回房間休息。起身猛一看見門口站著個高大的男人,一時沒反應過來,嚇了一跳。
沈照玄似乎被他逗笑了,卻抬腳越過他,先走到床頭將台燈關了。
室內完全陷入黑暗,隻有走廊上的壁燈透了進來。
男人走到他麵前,隨即用氣音說:“辛苦了,小宋老師。”
他差點脫口而出“加錢”兩個字,忍了忍,才搖搖頭:“不辛苦,我是來工作的。”
命苦而已。
自己認識沈靖剛一天,自然說不出為了小小姐鞠躬儘瘁死而後已的話,還不如坦誠一點。
裴令轉身,剛走出房間,卻無意瞥見遠處連廊上閃過一道黑影。
雖然隻看見了一瞬,但他也認出來了,原來是沈然。
隻遠遠看著,卻不過來,而且還躲著他……裴令走到那一處,欄杆上有淺淺的指甲印痕。
小少爺不高興了,裴令卻也說不上高興。看來和小少爺當朋友的這條路,要被徹底封死了。
腳步聲從身後跟了上來,沈照玄也停下來,順著他的視線看向欄杆。
“力氣還挺大的。”沈照玄沒頭沒尾說完這句話,轉頭對他道,“我送小宋老師下去。”
裴令沒拒絕,跟著人走到樓梯口。
沈總故意將腳步放得很慢,隨後道:“本以為你會不習慣,現在看來是我多慮了,你適應能力很強,而且沈靖也很喜歡你。”
他想起沈靖趕走的那五個家教,不置可否。
“怪不得我沒有等到你的求助電話。”沈照玄突然又補充了一句。
裴令一愣,停在樓梯上:“等我的電話?”
沈照玄也停下來,站在更下麵的一層,看他的目光不再那麼俯視。
“是你主動找我要的私人號碼,”沈照玄說,“而我剛好又喜歡照顧離家出走的孩子。”
裴令突然起了層雞皮疙瘩,感到危險的信號。
……沈照玄到底是喜歡給人當爹,還是喜歡調戲年輕小孩啊?
他皮笑肉不笑地說:“那真是我的榮幸,但我擔心會打擾到叔叔,所以沒有打電話。”
剛進沈家兩天,裴令也不好徹底撕破乖巧的偽裝,所以忍住了,沒有太陰陽怪氣。
“既然給了你號碼,自然就不怕你打擾。”沈總說著,轉身走下樓梯。
樓梯連接著一樓的角落,挨著入戶門廳不遠。
管家領著個年輕女人等在那裡,氣質寧靜沉穩,一身寬鬆飄逸的灰色長裙。可能是公司員工,卻又不太像商場上果斷淩厲的形象,反而像個現代神棍。
女人察覺到他的目光,看了過來,對視之後和善地笑了笑,讓裴令一時愣住,沒笑出來。
沈照玄說:“這位也是沈家的客人,遺憾的是今天有事,不然一定介紹你們認識認識,她是個很厲害的人。”
裴令其實很好奇,但也隻能點點頭:“好的,那我就不打擾叔叔了。”
客人?沈照玄有每天往家裡帶客人的喜好?
沈總帶著那個女人踏上走廊,朝側門走去,目的地大概就是那棟彆墅。
裴令正準備也離開,卻聽見了那個女人的說話聲隱約傳來:“裴總今天會過來嗎?”
沈照玄溫和答道:“不會。”
裴予質?
裴令的腳步一頓,隨即儘量自然地走回自己房間。
這兩句話的意思是,裴予質今天不過來,那總有一天會過來。
……他發現自己還是不想見到裴予質。
“宿主,我以為你今天會很著急,怎麼什麼都沒做啊?”
係統聲音響起的時候,裴令猛然回神,後知後覺自己已經坐在了房間的沙發上,姿勢和昨天晚上一樣。
他定了定心神,站起來倒了杯水,然後仰頭一飲而儘。視線剛好觸及窗外深藍色的夜空,依稀可見月亮。
用手背隨意擦了擦下巴上的水漬,他在腦中答道:“還沒到時候。”
“那要等到什麼時候?”
裴令無情道:“欲知後事如何,先給我搞點錢來。沒錢的日子真沒底氣啊,我現在就窮光蛋一個,哪天要從這裡逃跑都付不起路費。”
見係統不吭聲,他又說:“最好是從裴家賬戶裡給我劃點,他家的錢最香了。”
又過了很久,係統才道:“……這個難度不亞於你攻略下裴予質。”
原本已經冷靜下來的裴令忽然一滯,神色也沉了下來。
“我為什麼要去攻略裴予質?”
“不可以嗎?很多任務者都會選擇攻略主角這條路啊,少數人才會像你一樣,費力地搞迂回戰術,而且你和裴予質也不是不可能嘛。”
然而話音落下之後,裴令再也沒有回答了。隻是臉色冷得能結冰一般,任係統忐忑不安地喊了他很多次,也毫不理會。
“宿主我剛才是一時口快,”係統安靜了會兒,然後突然問,“不會是你以前真的和裴予質有一腿吧?!你們倆……”
“閉嘴。”係統還沒說完就被裴令喝止,而且這兩個字是出了聲的,就好像裴令下意識的反應。
係統聽出來宿主真的生氣了,識時務地閉上了嘴。
裴令凝固了一般,一動不動了很久。然後,係統就感覺到這些天來一直氣定神閒的宿主在發抖。是那種很輕微的顫抖,就像控製不住自己的身體一樣,不多時額頭就冒出了冷汗,但表情又在努力壓抑著情緒。
突然間,裴令轉身衝到了衛生間,打開水龍頭,將腦袋埋在了洗手池裡,任由冰冷的水衝刷著自己的頭發和臉。
眼睛卻死死睜著。
洗手池的出水口是關閉狀態,水很快漲了起來,一直漲到挨著裴令的鼻尖,這人都毫無反應。
眼見著水位已經沒過口鼻,裴令才突然將出水口打開。
大量的水朝下洶湧排出,發出低沉的轟隆聲。
慢慢地,裴令抬手將水龍頭關閉了。
係統還驚魂未定,它之前一直以為自己接了個情緒穩定的宿主!怎麼突然犯病啊!
它不過就提了兩句裴予質而已,之前又不是沒有提到過,那會兒裴令不還是好好的嗎?總不會是因為它嘴賤,提了兩句攻略裴予質吧?!
猶豫了半天,係統終於開口問:“宿主……你沒事吧?”
裴令直起身來,水珠順著脖子流淌進衣領之下。他抽了幾張紙,隨意擦了擦,身體不再輕顫,看起來又恢複了正常。
“沒事。”聲音還帶了點犯病之後的沙啞。
“那你剛才……”
裴令無所謂道:“可能是沈然剛才又撞到哪兒了吧,這次有點疼,看來以後還要注意他的人身安全。”
係統還是沒有被說服,因為它知道沈然正在泡澡,片刻後它又糾結地開口:“但是你……”
“我說我沒事。”裴令扔了紙團,抬眼冷冷看向鏡子中自己的眼睛,也如同直視著係統一般。
作者有話說:
這章是脆弱裴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