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我兩拳,好讓我知道這是真的。讓我知道,這一刻他因為我而流淚。
他有些呆滯地望著我,眼神空白,好像被我徹底撕成了兩半,不知道自己的眼淚正如雨一般下。
我從來就不是好人,我明白。
還是讓他將我的心踩在腳下吧。
“都是我的錯,與你無關。”我將手指插進他汗濕的發,聞到他嘴角的酒味。
“是我強迫你,哥。是我逼得你這樣。”
我前傾身體,閉上眼睛,以為這樣做就不會看見他流血的傷口,卻嘗到他的眼淚,苦澀、灰色的。
他驚懼地喘息著,咬破了我的嘴唇。
“是我該死,與你無關。都怪我、都是我的錯。我是壞東西。”
哥,我沒天分、沒分寸。
就讓我來做惡心、下流的一方。
第46章
幻想過與我哥接吻時的場景,想象中它總是甜美,沒想到卻裝滿了心事。我捧著他的臉,手指撫摸他汗濕的頭發。我哥緊閉雙眼,用力到兩隻眼角都擠出細紋,睫毛緊張地顫,抵在我胸口的拳頭石頭一般硬。
而他的嘴唇卻軟,接吻時圓圓的鼻尖蹭在我臉頰。我從他的吐息中嘗到酒味,好像憂傷發酵過了頭。
我喃喃地喚他,與他爭奪著呼吸,捧著他的後頸,手掌心都發燙。他的體溫也高,融化棱角,抵在我胸口的拳頭變成了攤開的手掌。
不知道此刻他更希望我叫他哥,還是叫他的名字。
“哥……”
“夠了!……”
終於有了呼吸的機會,他倒吸一口涼氣,“住手,白意,住手。”
裝傻充愣是我的強項,我環住他的腰,將鼻尖埋進他的肩窩,閉上眼輕輕地蹭。
“喝了多少,哥?”
他不答話,呼吸紊亂又失措,將頭偏向反方向,英挺的肩膀起起伏伏。我去吻他發燙的脖頸,隔著皮膚都能感覺到脈動的血管,突突、突突,像心跳。
不知不覺間就變成了這個姿勢,我仰視著他,他俯視著我,瞪大眼驚恐地歎氣,雙手壓在我肩膀,不讓我繼續。
“今晚就當是我們都喝多了,好嗎?”
“……不行!”
好軟的一聲,勾引著我前進。感謝酒精。我將臉遞上前,掀起眼皮恭順地向他,像信徒對著神像頂禮膜拜。玄關的燈光從左側落下,照亮他的右半邊臉頰,紅透了的臉,如熟透的番茄。鴉羽般的睫毛濕透了,此刻正緊貼著下眼瞼,他不敢看我。
他不敢看我,身體卻輕微顫抖,皮帶的金屬紐扣落到地板上發出清脆的撞擊聲。腰弓了起來,像條瀕死的蝦,被空氣中的高溫灼得蜷起身體,兩隻手像抱著籃球一樣,將我的頭抱進懷裡。
飛塵跳著華爾茲。他被照亮的半邊臉頰上,眼窩更顯得深邃,背越折越下,直至徹底投入黑暗。我再看不見他的表情。
於是我閉上眼,與他共享這一刻。視線暗了下去,聽覺被無限放大。他壓抑地喘息,像個即將溺斃的人,尾音打著顫。我們在黑暗中跳舞,他抱著我,我含著他。
我是個壞東西,不疾不徐點燃引線,直到他燃燒、失控,才決定收手——
我是如此享受他的失控。
他站立不穩,背靠著牆壁滑落在地,僅靠一隻手肘虛虛撐著,另一隻手慌忙扯過腰帶,抬起濕潤的眼看向我。
我站起身,俯視著他,難得從這個角度觀察他,趴在地上,狼狽不安如一條被踢出家門的狗,脆弱又恐懼的臉上點綴著不合時宜的潮紅。
“哥,我現在又多了你一個把柄。”
我真是壞透了。
池易暄呼吸一滯,按在皮帶上的手用力蜷起,直至暴起青筋。我想他可能用儘了全身的力氣才壓製住自己沒有失控——他知道自己不能失控,眼神從不可置信變為驚恐、摻進憤怒。
“這麼做對你有什麼好處?”
我想他看出了我沒有說出口的威脅。這事說出去等同於拉著他一起自殺。
“對我當然沒有好處,但你知道我什麼都做得出來。”
池易暄的下唇被他咬得發白,身體緊繃著顫抖,半晌後,卻像隻斷弦的木偶,頭垂了下去,肩膀歪斜著,怏怏地依向背後的牆壁,連罵我一句“瘋子”的力氣都沒有了。
我站在他麵前,像以往許多次他站在我麵前睥睨著我一樣,對他的命運下了審判:“從現在起,你得聽我的話。”
他沒聽見似的,我隻能看見他黑色的頭頂,於是伸出腳尖,輕輕踢了下他的皮帶。
“站起來。”
他好像突然從噩夢中驚醒,猶豫片刻後,還是將手掌撐在地板上,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池易暄,我知道你為了讓我閉嘴,可以做到什麼程度。”
他一怔,瞳孔緊縮,想要裝出強硬,眼神卻出賣了他。我想他肯定是怕我現在就把他給上了。
我上前一步,他如臨大敵,立即將後背貼向牆壁,兩隻手握成拳頭,隨時做好了出擊的準備,片刻後卻又舒展手掌,像是強行用理智壓下,生怕激怒我以後,我後腳就要去四處播報我倆今晚的激情一刻。
我感到有些好笑,他了解我什麼都做得出來,卻不了解我對他到底會做到什麼程度。
他現在肯定怕得不行,額角的發絲被汗打濕,喉結局促地上下打轉,可能在後悔自己為什麼要露出破綻。到現在我也猜不透他對我到底是什麼想法,但我想有一點很明了:他舍不得我。
這輩子沒想過能從他那裡得到這個答案,可能三歲的年齡差不代表著他就比我更了解愛。也許當他將無法拆解的思緒藏進錢包時,曾問過自己:我為什麼會這樣做?
就像我不顧媽媽阻攔,執意要來這座陌生的北方城市一樣。出機場時我也問自己:為什麼一定要來?
就是想來看一看,這裡到底有什麼吸引他的地方。想看一看他工作的城市,看看他吃得好不好,有沒有瘦。
想知道他是否還因為白煬而憎恨我,想知道他是否想念我,哪怕一秒鐘。
“哥,你抱抱我吧。”
我自顧自摟過他,閉上眼感受著他的體溫與心跳,而他身體僵硬得像塊木板。
哪怕是以脅迫他的姿態,終於,我也可以在他麵前變得誠實。
我要的從來就不多。
距離天亮還有不到三個小時,我放池易暄回房間,沒再嚇唬他,自己卻沒打算睡覺,而是盯著臥室的方向。萬一我哥半夜被氣出心臟病了,我得給他打120。
我撿起被他摔在地上的手機,打開消息欄,看到韓曉昀幾個小時前發來消息,問我怎麼樣了。
我想起自己先前在CICI發瘋,肯定嚇壞他了,於是告訴他今天隻是喝多了,沒什麼事。
他又問我複仇了嗎?複仇結果怎麼樣?
我看向緊閉的房門,池易暄可能正躲在被子裡密謀如何殺死我。我回複韓曉昀:挺好的,成功了。
略去了我跪在地上的複仇手法。
鑒於池易暄被我氣得不輕,作為補償,早飯便給他做得豐盛了些:洗淨生菜,切兩片午餐肉油炸加熱,再做一個溏心煎蛋,一起夾進烤好的吐司片裡。他喝黑咖喝得多,我怕他缺鈣,今天往咖啡裡多倒了些牛奶。
池易暄的早餐一般都不需要我操心,他總是掐著點起床,嘴裡叼塊麵包,對鏡係領帶、梳頭發,上班路上吃掉。今天我卻希望他能在家裡用餐。我提前一刻鐘叫他起床,主要是想確認一下他有沒有被我氣得暴斃而亡。
推開房門,臥室暗得像間地下室。我拉開厚重的窗簾,嘩啦啦作響,轉身便看到床上有了動靜,池易暄咕噥著什麼,可能是在罵人,抬起手將臉蓋住,身體一轉,將腦袋藏進被窩。
“起床了,哥,我給你做了早餐。”
我雙手抓住被子往下猛扯,他一個哆嗦,睜開眼看到是我後,怒氣衝衝從床上坐了起來,張嘴就要罵人。
我右手食指一伸,指向他的鼻尖,嘴上沒說話,卻將意思表達得明顯:
你現在要三思而行,知道嗎?
池易暄頭發亂糟糟像鳥窩,眼神像刀子,能把我大卸八塊,突出的喉結猛然滾了滾,像被他強行吞下肚的難聽詞彙。
他掀開被子下床,推了我一把,讓我為他讓道,“我去刷牙。”
這就是奴隸翻身做主人嗎?我在內心握著雙拳流淚:真爽!
第47章
池易暄出門上班了。我躺回沙發,一覺從早晨九點睡到下午四點,起床後拿上錢包去菜市場買菜。回家時六點。我洗菜、摘菜,將油鍋燒熱,劈裡啪啦地炒著肉,隔絕廚房與客廳的推拉門卻突然被人拉開。
回過頭發現是池易暄,他放下電腦包,從冰箱裡拿出一瓶蘇打水。
“今天沒加班?”我一手掂鍋,一手拿鍋鏟。
“公司停電,回來加班。”
“行。飯還有一會好。”
他“嗯”了一聲,回房間工作。
時針轉到快七點時,我將三菜一湯擺上餐桌,盛了兩碗飯,喊他出來吃飯。
他合上筆記本,來到餐桌旁坐下。
我們一言不發,不聊工作,也不談自己。恍惚間覺得我們之間的狀態又回到了我剛搬來時的樣子:我不敢多言,他愛答不理。這不是我理想中的情況。
罕見的是,吃完飯以後他居然戴上手套去洗碗——以前都是我做飯我洗碗我拖地,我看著他在水池前忙活的背影,以為自己眼花,直到他轉頭向我,催促我把碗筷收拾好放過去。
我回過神來,趕忙將碗放進洗手池,猶豫一會兒後,從他背後抱了他一下。池易暄動作停頓一下,又裝沒事人一樣,繼續摳碗。
他工作時認真,洗碗也認真,隔著手套使勁摳挖粘在電飯煲內膽上的頑固米粒,好迷人。
“咚咚”的敲門聲響起,池易暄對我裝聾作啞的行為感到不滿,將洗淨的飯碗放到碗架上晾乾,命令我:“去開門。”
我依依不舍放開他,心想誰這麼不懂事,推開門發現居然是韓曉昀。
“……你怎麼來了?”
“我來看看你有沒有事。”他從門縫裡擠進來,“你哥不在家吧?我今天什麼都沒有吃,給我蹭口飯唄……”
他右腳剛踏入玄關,便和從廚房裡走出來的池易暄大眼瞪小眼。韓曉昀喉結一滾,又將踩在家門地毯上的腳收回,“白意,一會兒咱們CICI見……”
我扭頭問池易暄:“哥,能讓他來蹭個飯嗎?我們很快就走。”
他沉默了一會兒,邊摘手套邊說:“可以。”
得到我哥的同意後,我招呼韓曉昀進來,給他拿來一次性拖鞋。
“打擾打擾。”韓曉昀雙手合十。我從冰箱裡給他盛了點飯菜加熱,他雙手接過,連連感歎:“都是你做的嗎?”
“嗯。”
“你哥真幸福!我弟就不行,放假回家屁事都不乾,就知道鹹魚一樣躺。”
韓曉昀知道我與我哥之間關係緊繃,想要以一個踩一捧一的手法來還我讓他蹭飯的人情。
池易暄對這種話術無動於衷,回臥室之前卻像想起什麼似的,折返回來,客氣地問我們:“需要喝點什麼嗎?”
韓曉昀先答:“不用不用,不渴。”
“家裡有新買的白茶,要喝嗎?”他淡淡地問。
我和韓曉昀不敢說不喝,狂點頭。
池易暄轉身走進廚房,從櫥櫃裡拿出包裝精美的昂貴白茶,拆開後指尖拈出一點,放進兩隻陶瓷茶杯。
等待燒水泡茶的間隙,我和韓曉昀屁都不敢放,他埋頭扒飯,我低頭玩手機,一居室裡坐了三人,卻靜得能夠聽到針落地。
終於等到池易暄泡好茶水,他一言不發地為我們端來茶杯,身上還穿著他的高定西裝,像五星級酒店裡清高又漂亮的服務生。我和韓曉昀好像一不小心闖入高級餐廳裡的小屁孩,餐廳經理不僅沒趕我們走,還為我們拿來了方糖。
我看著浮在水麵上打轉的茶葉,手托著下巴以防它要落到地板上,一時無法分辨他是為了在我的朋友麵前表現出禮貌,還是說這也是他以為我讓他聽話的要求之一。
我想我哥可能理解錯了我的意思。我要求他聽話,不是讓他多乾活。
拿起茶杯抿了一口,好香。
韓曉昀從碗沿後露出兩隻眼睛,賊兮兮地打量著池易暄,悄聲對我說:“你哥好像變了。”
上回他們打交道應該還是池易暄找他要回封口費。我想說你要是昨天之前來,可能看到的就不一樣了,但沒說話,算是默認。
我手摸在茶杯邊沿,換了個話題:“馬上就到畢業季了,你弟的工作找得怎麼樣?”
“找到了,娘的,真不容易。”
“那你在CICI的工作……”
之前韓曉昀說過,他在CICI工作純粹是為了給弟弟交學費,等弟弟一畢業他就要回去念書。
“不做了,CICI今年行情本來也不好。”
我看出來了。工作日門可羅雀,加之附近競爭太激烈,上座率能有一半就不錯。
我以為他正在準備入學考試,卻聽他滔滔不絕地講起創業計劃:“我研究大半年了,這段時間攢了點錢,打算在大學城附近開個奶茶店,主打一個物美價廉。”
開奶茶店?一聽就不靠譜,但我不懂開店,不好給他提建議,隻是讓他謹慎創業。韓曉昀越說越起勁,我卻沒聽進幾句,捧著茶杯,朝虛掩的臥室房門裡瞟,想要多看一眼池易暄的身影。
出門上班之前,我讓韓曉昀在家門口等我一下,轉身進了臥室,反手將房門掩上。
池易暄正坐在書桌前寫材料,他察覺到我進了房間,敲鍵盤的手指卻一點沒有打頓。我走上前,兩隻手撐在他的椅背和書桌邊沿,俯下身在他臉頰上親了親。
他像是被高壓電線打了,立即從椅子裡跳了起來,隨即看向我身後,似乎生怕被韓曉昀看見。
“門關著呢,我讓他在外頭等我。”
池易暄臉色煞白。我笑:“害羞什麼?昨天不是還爽到了?”
他一怔,臉色由白轉青、再由青轉紅,可能沒想到我沒臉沒皮,居然還敢在他麵前提那件事。
“謝謝你今晚洗了碗,還給我們泡茶喝。”我拉過他的手臂,強硬地拽他過來抱了抱,“我去上班了,早點睡,彆工作太晚,知道嗎?”
抱完了,握著他的雙肩笑眯眯地將他打量。他抿了下嘴唇,滿臉寫著不自在,回避著我的視線,推開我重新在書桌前坐下,“知道了。”
操,好聽話。我又要感動得流淚了。
出了公寓,和韓曉昀並肩朝CICI走去,我邊走邊哼小曲。路燈成雙成對,情侶們十指相扣,今晚夜空是粉紅色。
韓曉昀說我一路壞笑,問我是不是談戀愛了。
戀愛?我搖頭說不是,心中想的是:我得給我哥脫敏。
怎麼親他一口就嚇得要死,簡直像應激的小動物,更色情的又不是沒做過。我決定,今後一旦他提早回家,我都得在出門上班前親他一口。
脫敏最關鍵的一步就是頻率,偶爾刺激他一下,同時給予他安慰,讓他知道我沒有攻擊性——網上的教學視頻都是這麼說的。
親他一口後,再出門,給予他自己的時間和空間。
為了成功實施這個計劃,首先得多創造幾次和他單獨相處的機會,於是選擇比平時晚一個小時去CICI。一旦抓住他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親一口再走。
我哥的反應的確有在緩慢地變好,從剛開始眼睛瞪得像銅鈴一般大,到後來嫌棄地縮起肩膀,再到能夠一邊麵不改色地寫PPT,一邊用袖口擦掉臉上的口水。
有一天吃了炒年糕,嘴裡味重,就沒親他,隻匆匆抱了下。抱完以後發現他斜過眼盯我,停下敲鍵盤的手,食指煩躁地敲在桌沿,好像在說:趕緊的,弄完了我要繼續加班。
好可愛,他媽的。
真想把他給操了。
雖然這事我就沒有肖想過。到時候彆說脫敏了,他可能直接跟我同歸於儘。
作者有話說:
昨天長佩維護送了100海星,給孩子投喂一點吧 ^ ^
第48章
畢業季到了,韓曉昀正式從CICI辭職,在大學城附近租了個十五平米的店麵。才剛初夏,氣溫不高,但我幫他搬機器、打掃衛生,每次都是汗流浹背。韓曉昀舍不得開空調,給我的報酬是一杯他做的冰鎮烏龍茶。
我倆坐在馬路牙子邊上看背書包的學生們手挽手走過。我晃了晃手裡的杯子,點評道:“加點朗姆酒更好。”
“大哥,這是給學生喝的。”
“哦,差點忘了。”
韓曉昀的作息回歸正常,隻有我還夜裡上班、白天睡覺,他說人和植物一樣需要日照,再一次問起我找工作的事情。
“沒再找了。”
“為什麼?總不可能在CICI乾一輩子吧?”
確實不可能在CICI乾一輩子,但我總會想起池易暄說我什麼都擁有時的眼神,他對我的嫉妒是真的。
於是隻能回答他:“朝九晚五的工作不適合我。”
韓曉昀不可置信地看著我:“你以為現在你還能找到朝九晚五的工作啊?”
“……閉嘴。”
韓曉昀找了個距市中心四十分鐘地鐵的老式小區住下。奶茶店正在裝修,我不忙時會去店裡監工。他研發新菜單,我免費試喝,咖啡因在血管裡流淌,比酒精還要奏效。
他知道我平時會在去CICI之前為池易暄做一大桌子飯菜,也知道池易暄經常加班,於是隔三差五就跑到我家蹭飯(借口還在搬家),天黑之前再溜回奶茶店。我們好像背著家長偷偷玩在一起的壞學生,然而有一天池易暄回來得早,韓曉昀拉著褲門拉鏈從衛生間裡出來,兩人撞見,嚇得他怪叫一聲,好像活見鬼。
我趕忙放下手柄,好吃好喝給我哥伺候好,見他沒有生氣,又和韓曉昀在客廳裡打了一個鐘頭的遊戲。
打完格外激烈的一把,我力挽狂瀾、反殺成功,和韓曉昀在客廳裡大呼小叫。池易暄從臥室裡探出頭,不耐煩道:“小點聲——”
我立即噤聲,看到他瞥了眼旁邊的韓曉昀,聲調接著拐了個彎:“可以麼?”
可以,當然可以。
我哥罵我時中途刹車,改為和風細雨,好溫柔。
我在這兒沒有其他朋友,後來向他求情:哥你平時都不在家,我和韓曉昀偶爾一起吃頓飯可以麼?保證不將家裡弄臟弄亂。
說這話時韓曉昀一邊看我的眼色,一邊將店裡新研發的奶茶遞到池易暄手邊:“哥,您喝。低糖低卡。”
池易暄默認了他的存在,現在我們家偶爾會出現三人一起吃晚飯的情況。
韓曉昀是自來熟,餐桌上問起池易暄的工作,我在桌下踢他,讓他彆煩我哥。池易暄偶爾回應兩聲,心情好時會和他簡單說說自己做的是什麼。韓曉昀一概聽不懂,就在旁邊當捧哏。
有天周中池易暄回來得早,韓曉昀居然記得他今天原本要去公司團建,問他怎麼沒去。
池易暄說公司定的酒店臨時出了紕漏,暫且將團建推後了,說這話時語氣有點可惜,一問才知道:大老板還邀請了所有甲方,旨在答謝金主,提供一個輕鬆的環境讓大家鬆一鬆弦。如果隻是公司內部團建,推遲日期不是什麼大事,然而這次涉及到了重要客戶,大老板心情不佳,認為這事顯得他們既不周到,又不專業。
我在餐桌旁默不作聲地扒飯。CICI的流量已然差得要命,工作日開不開門都是賠錢。附近的夜店為了多拉生意,整天花錢營銷、找網紅打廣告,效果依然不儘如人意。
如果我們另辟蹊徑,將工作日包給公司團建,興許還有挽救的餘地。
當然這個點子我沒有告訴池易暄,我怕他又要說我異想天開。
夜裡等到他睡下,我從行李箱裡拿出了老王遞給我的明信片——老王就是上次在CICI慶功時,喊我去他們公司麵試的老板。
和老王打電話時是周五下午六點,池易暄說這是他們的下班時間,我聽他說最近公司營收好,猜測周五下午或許會是老王一周中心情最好的時刻。
本來隻想碰個運氣,沒想到他不僅接通了電話,還對我留有印象。談起上一回的麵試,我說自己第二輪麵試時缺少相關經驗,沒能答上來。
“等你工作幾年就好了,彆氣餒!”他鼓勵我有經驗以後再去他們公司麵試。
我感謝他的抬愛。咳咳,寒暄完畢,切入正題:“最近CICI俱樂部推出了私人化定製服務,能夠為公司舉辦大型活動提供場地。我第一個就想到了你們,不知道有沒有我們能夠效勞的機會?”
我想要說服他,首先就得證明CICI能提供許多酒店不能提供的服務,“我們的音響和燈光都是專業的,其次酒店的酒水與食物都是暴利……”
還未等我說完,老王就笑了,“CICI的酒水不是暴利嗎?”
“您是老客戶了,包場時我們會給您友情價。”說實話他們也不缺錢,我需要著重強調我們的專業能力,“我們有最熱情的DJ,現場還會有安保人員維持秩序。”
再誇一嘴CICI的應變能力。
“什麼樣的主題風格我們都可以安排:精簡商務風、輕音樂酒吧風……如果您想要將現場布置得和酒店宴會廳一樣都沒有問題。酒店提供的食物種類大多有限,必須從他們的菜單上進行選擇,而我們這兒豐富多樣……”我記得池易暄說過他們有不少外國客戶,及時補充道,“無論是主菜還是小食、西餐還是中餐、披薩還是牛肉米粉——全看您的口味。”
他們既然邀請了不少重要客戶,必要時還得展現出他們對客戶的高度重視。
“如果活動中途需要安靜一些的環境,我們還有隔音的VIP包廂可供您使用。”
老王半信半疑,“你說的這些真的能辦到嗎?我以為你在CICI的工作是……”他說得很委婉,“臨時的。”
我知道他擔心我隻是個陪玩,說話沒有分量,張嘴開始胡謅:“我現在是CICI的二把手,負責聯係客戶、了解他們的需求。”
韓曉昀走了以後,我業績穩居第一,掌握CICI的經濟命脈,四舍五入就是二把手。
老王思索片刻,喃喃道:“我倒是有想過做主題風格的團建……”
我趁熱打鐵:“那最好不過了!您想,酒店宴會廳空間有限、風格單一,容易審美疲勞,偶爾來我們這兒放鬆一下或許能得到不一樣的體驗,最重要的是——我們能給出比酒店更低的價格。”
電話那端沉默著,隻有細微的電流滋滋作響。我聽見自己的心跳,差點以為對方掛了電話,正要“喂”時,老王說:
“我會讓秘書將合同發給你。”
我咽了下口水,“好。”
掛了電話我就去敲黃渝的辦公室大門,一推開看見他正在用網兜撈浮在水麵上的金魚屍體。
“黃老板,我想到了賺錢的方法!”
黃渝手持網兜,架著金魚聽我說完,不滿地叫道:“我什麼時候同意做私人化定製了?”
我拿出老王發來的合同協議,遞了過去。
他拿過辦公桌的眼鏡戴上,看到最下一欄的酬金時,瞪大了眼看我,然後將手裡的網兜擱回魚缸中,雙手將合同拿高貼到眼睛前仔細閱讀。
讀了足足三分鐘,他才將合同放下。
“什麼時候辦?”
“下個月。”
“時間夠嗎?”
“唔……如果能夠從CICI借三五個人是最好的……”
“去辦吧。”黃渝又去水缸旁若有所思地撈金魚,過了一會兒想起什麼似的,轉過頭對我說,“CICI的所有人手都供你差遣。”
第49章
老王想要的主題風格是假麵舞會,屆時會有不少外國客戶到場,他這麼做主要是為了迎合歐美佬的口味。我從來沒有聽說過這麼做作的主題,好在CICI的服務生製服本就是白襯衫配西裝馬甲,也算是契合風格。
為了不影響CICI正常營業,我都等到客人們全部散去後才開始做規劃。醉醺醺的同事們陸續下班,隻剩下打掃衛生的阿姨。我將CICI的照明燈全部打開,灌了自己兩杯牛奶醒酒,站到二樓扶欄前俯瞰舞池大廳。
卡座區擺花,舞池酒桌全部移走,換成實木長桌,鋪素色桌布、點蠟燭。
原本打算點真蠟燭,黃渝不同意,怕我把他的店燒了,於是全部換成了塑料電蠟燭。
其實老王沒有給我提太多要求,隻說風格契合、氛圍感到位就行——典型的甲方話術,自己肯定有一套嚴苛的標準,池易暄就是在他們底下乾活才會變得像今天這樣,琢磨他們的內心所想就成了我的主要任務。
責任重大,事關我的工作。簽完合同沒幾天,我就去附近大學搖來一支學生樂團:有拉小提琴的,還有吹長笛、薩克斯的,個個自帶晚禮服,往舞台上一站就能將氛圍感拉滿,業餘時間還去市區比賽拿過獎,幾千塊錢就能搞定,性價比極高。
我每天一睜眼就出門,去學校聽樂團排練,再返回CICI與工作人員核對注意事項、向黃渝報告進程,忙得四腳朝天。以前我還能給池易暄做頓飯再出發,現在不得不告訴他:最近比較忙,沒法給你做飯了。
池易暄有一點好,從不問我忙什麼事,隻是說:嗯。
好多天沒見到他,給我哥脫敏的計劃又要擱淺,下次再親他時,他又會表現得像是被鱷魚啃了。
距離活動日還剩兩周。周末下午兩點不到我就醒了,池易暄從臥室出來,問我最近都醒得這麼早?
我說是,忙工作。
他問:CICI的工作?
我猶豫了一下,說:對。
沒告訴他是在為你們公司團建做準備。
換完衣服就坐公交車去大學城,看樂團排練之前先從韓曉昀那兒順走十杯奶茶,成員們人人有份。我為舞會列了一份歌單,他們練得有模有樣,在我這個外行的耳朵裡猶如仙樂。
從學校教學樓出來,剛要叫出租車去CICI,一位背薩克斯的女孩叫住我,和我討論起選曲。
我和她說著話,餘光瞥見馬路邊的轎車車燈突然暗了下去,下意識多瞄了一眼。
駕駛座的人影像根被踩癟的彈簧,猛然縮到了方向盤後。
我心裡一跳,大腦出現短暫的空白,和女孩道彆之後,朝小轎車走去。
池易暄在跟蹤我。
這哥真的好笑,縮起腦袋就以為我認不出他。想不到吧,我記得他的車牌號。
我輕手輕腳走上前,看到他真就像烏龜一樣蜷在駕駛座,脖子都要縮進肩膀裡,看到我靠近後又自顧自舒展身體坐直,目視前方,薄薄的嘴唇不自覺抿起。
我大搖大擺敲起車窗,咚咚咚咚咚一連十幾下。他擰了擰眉,左手貼到車門扶手旁,將車窗降下,上來就是一招先發製人:“乾什麼?”
我彎下腰,將兩隻胳膊搭在車窗上,心裡蜜一般甜。
“想我了嗎,哥?”
“誰會想你?”池易暄一副被惡心到的表情,“你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又要乾什麼壞事?”
我將兩根手指並在一起,貼到太陽穴邊發誓:“保證不是違法亂紀,哥你彆擔心,你看這裡是大學城,我能做什麼壞事?論壞事我隻能做這麼一件——”
路邊人來人往,好在夜色朦朧。我將腦袋探進車窗,親了他一口。
他驚恐地後躲,幾乎要栽倒在副駕駛上,而後一拳頭將我錘出車窗外,“有病啊!周圍這麼多人!”
看來脫敏真的有用,他的關注點是周圍有沒有人,而不是在我親他這件事上。
“那我晚上回家再親你,好麼?”
池易暄猛踩油門,排氣管“嗡嗡”噴出尾氣,像隻氣到鼻孔冒煙的野獸,他一隻手狂甩方向盤,另一隻手衝我豎中指,車輪在地上拖出兩道黑色的轍印,“滾蛋。”
這世界上怎麼會有人連落荒而逃時都這麼可愛,我懷疑他今天是來故意勾引我的。
籌劃這次舞會耗費了我所有的時間與精力,如果能夠順利舉辦,算得上成就一件。我一直藏著掖著,沒有告訴池易暄,然而他還是發現了。
主要還是怪我,沒料到韓曉昀會說出去,他在飯桌上計算著我這一單能夠為CICI帶來多少收益。池易暄沒問細節,也沒問到底是什麼單,而是放下筷子,看似驚訝地說:“是嗎?能有這麼多?”
韓曉昀點頭:“對啊,你們公司包場,到時候能有幾百上千人吧,全是小白一人拉來的。”
池易暄聽完沒說話,我也沒說話,餐桌下狠踩了韓曉昀一腳,踩得他“嗷”地叫了一聲。
韓曉昀吃完飯回奶茶店工作,家裡就剩下我和我哥兩個人。我在水池旁洗碗,他在客廳裡工作,黑膠機在播放輕快的RnB。乾完活我從廚房裡出來,池易暄從電腦前抬起頭,目光緊跟著我的步伐。
我如芒在背,裝沒看見,快要出門時,他終於開口:“你最近就是在忙這個?”
我承認道:“……對。”
他知道公司決定去CICI團建,卻沒想到是我湊成的。
他的雙手輕擱在鍵盤上,沒動。我捉摸不透他,隻覺得這沉默熟悉又難捱。他打算怎麼做?希望我搞砸?再來摻一腳,讓我丟了這一單?
無名火冷不防上湧。他卻從鼻腔中呼出一口氣,“這是個很好的機會,你去和你們老板談談,作為你升職的籌碼。”
我自嘲地笑一聲:“我這一行哪有升職一說?”
“夜店也需要公關和市場部門,你們那兒沒有?”
“怎麼可能會有?”
“那麼以後就會有了。”
他是在為我出謀劃策嗎?
他又說:“你有這能力,我確實沒想到。”
嘿,一時不知道他是在誇我還是在損我。我在門口係上鞋帶,“……上班去了。”
他闔上筆記本,轉向我,似乎想不明白,“你是怎麼說服老王的?”
“就跟他打電話說的。”
“……牛。”
“反正我臉皮厚,大不了就是被拒絕,試一下又不虧。”
我狐疑地打量著他,總覺得他是在表演友善,說不定背地裡又要捅我一刀。
池易暄似乎看出我心中所想,“我不會破壞你的工作機會。”他停頓一下,“以後都不會。”
我提醒他:“下周就要辦活動了,要是現在又出了什麼差錯,對你們公司也不好。”
“我知道。”
起碼這一回我們是利益共同體,我最差不過丟掉工作,於他們公司而言丟掉的可就是金主。他比我更懂得權衡利弊,我願意相信他。
出門前,我忍不住回過頭:“你真覺得我能升職?”
“你們那兒還有誰拉過一千人的單子嗎?”
我想了想,說:“沒有。”
“隻要你們老板不是傻瓜,他會考慮你的提議的。”
聽到他這麼說,我一下有了底氣,就要去找黃渝,池易暄趕緊叫住我:“哪有還沒成功就去談條件的?辦成了再去說。”
末了訓我一聲:
“傻子。”
第50章
這一天很快就到了。人生中的第一場大型活動策劃,我一連幾周覺都睡不安穩,做夢時不是夢見預算超標,就是CICI的天花板下陷,砸死了池易暄的同事們。
CICI為了這次活動,前一晚都暫停了營業。好在酒水、舞台、與燈光都不太需要我操心,CICI畢竟是夜店,這方麵技術成熟,唯獨菜單上多花了點功夫——為了迎合外國佬的口味,我與黃渝聘請了三名廚師專門處理他們的素食訂單。
活動將在今晚七點舉行。搬來這座北方城市有一年了,這還是我第一次比池易暄更早出門工作,早晨九點不到就開始布置場地。韓曉昀也來幫忙,開著黃渝的車去花店取預定的新鮮花束,下午又回奶茶店搬運奶茶。
有福同享,遇到好事我一定拉上好兄弟。CICI的酒水單上沒有奶茶,前不久我向黃渝提議:商務局上大家不可能放開了喝,何況現場還會有不少女士,不如多提供一點選擇。
就這麼幫韓曉昀搶來三百杯奶茶的份額。
這對他來說是絕佳的宣傳機會。他主動提出免單,我讓他彆免,黃渝又不差這幾千塊錢,何況咱們金主大方,我希望他多賺點錢。
我問韓曉昀到時候打算怎麼宣傳店鋪。他說:“在門口擺兩個大廣告牌。”
我說你有病啊,人家公司包場團建,你在他們的邀請函旁邊放廣告牌,是不是不想做生意了。
韓曉昀問我那該怎麼辦。
我說你往奶茶杯上印上地址與二維碼,掃碼就能領取折扣。你做個前幾百人半價的活動,鼓勵他們去你店裡消費。
韓曉昀幡然醒悟:“對哦!”
我真的擔心他的奶茶店開不長久。
韓曉昀在下午五點帶著三百杯新做的奶茶出現在CICI門口。後備箱打開,紙箱壘成了城牆,沒法被裝箱的奶茶都被他見縫插針地放進車後座,他招呼著剛雇傭的學生店員和我們打招呼,兩人擼起袖管開搬。
搬到隻剩下散裝,他讓店員收尾,遞給我一杯燒仙草奶茶,讓我歇一歇,這就是我今天的第一頓飯。我們坐在路邊,韓曉昀一手抽煙,一手喝奶茶,幻想著自己將來開起分店,還沒來得及暢想多久,身後就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學生店員跑到他身邊蹲下,和他說著悄悄話,說話時手掌捂在嘴前。
我聽見他說:“奶茶潑了——”
我心裡一跳,拔腿朝CICI奔去,推開門就看到音響師正緊張地擦著他的音頻混合控製台。
“怎麼回事?”
韓曉昀和店員一起跟進來,店員低頭向我們道歉,說地麵上器材堆了太多,他急著將散裝奶茶從車裡全部搬出來,搬運過程中隨手放了幾杯在控製台上。CICI的工作人員忙著布置現場,走動時撞到控製台,碰倒了奶茶。
“這是桌子嗎?你怎麼能放這兒?”我從抽紙盒裡抓了一把紙巾按在控製台上。
“對不起,我本想著搬完所有奶茶再來拿,沒想到……”
奶茶浸透紙巾,控製台摸上去發黏。他有這個功夫給韓曉昀通風報信,沒有功夫擦乾控製台。我將手裡的濕紙團扔在他腳邊,急得火燒火燎,“你以為哪兒都能放嗎?!”
店員立即噤聲。韓曉昀趕忙撿起抽紙盒,拿紙巾擦過一遍後,又拿消毒紙巾擦拭控製台外殼。
音響師重新檢查、調試。秒針一格格轉動,三十分鐘後賓客就要進場,我感覺腦袋就要爆炸。
“奶茶沒漏進去。”音響師拿出手機照明,檢查按鈕間的各個縫隙,“沒什麼大事,好在不是潑在音響或電線上。”
韓曉昀比犯錯的店員還要緊張,我看了兩人一眼,隻感覺一口氣上不去下不來,走到屋外透氣。
未喝完的奶茶還放在馬路邊,我蹲下撿起來,將吸管咬癟。
韓曉昀追出來道歉,我搖頭表示現在不想說話。目光越過他,投向CICI,那位店員正跑前跑後,將被打翻的奶茶扔進垃圾桶。
我深吸一口氣,將喝空的杯子揉成一張塑料餅,“韓曉昀,你喊他回去吧,我怕我真的會揍人。”
韓曉昀聽聞趕忙伸長胳膊衝對方使勁擺手,讓他回車上呆著去。
賓客們陸續到場。我火氣未消,還得笑臉迎人。往來轎車在CICI的露天停車場前排起了隊,我像個門童,為客人們拉開車門,卻始終沒有看見樂團的成員們。
打了兩次電話,他們說路上堵車堵得厲害。聽著電話那頭急切的聲音,我心裡直打鼓,總覺得奶茶打翻就不是個好兆頭。
太陽就快要落山,烤得人焦頭爛額。一刻鐘後,學生們終於從錯開到達的出租車上下來。
我幫他們將樂器箱包從後備箱裡拿出來,發現他們身上還穿著休閒服。
“禮服呢?!”
“在書包裡!我們現在就去換。”
“我領你們去更衣間。”我肩上扛一隻箱包,手裡拎一隻小提琴包,沿著人流較少的牆根,跑步帶領他們穿過舞池,“動作稍微快點吧。”
員工更衣間與舞池方向相反,連接兩個地點的過道中間是衛生間。此時舞池裡已經站滿了四分之三,DJ為了契合今天的舞會風格,正在播放莫紮特與貝多芬,現在就等著樂團上台。
更衣間門口等了一會兒,男生們先出來了,我去敲女生的門,催促兩次後她們才打開。
先走出來四名女生,當第五名女孩探頭時,她眼神瑟縮,一隻手捂在胸口,小聲對我說:“我的拉鏈壞了……”
我心裡咯噔一下,“裙子拉鏈麼?”
她穿著一件黑色的及膝禮裙,小心地將身子側過來,我看到她後腰的拉鏈基本沒能拉上去,整片後背都露了出來。
我下意識就想伸手去試,她受到驚嚇,躲回門後,我才意識到不妥,耐著性子問:
“針線有嗎?”
“沒有。”
一時間隻感到氣血上湧,“你們平時表演都不帶針線的嗎?”
男生們圍了過來,開始出謀劃策,提議讓她回去換衣服。我感覺自己像個即將爆炸的炸藥桶,而他們每句話都是在點火。
“回家?知道現在幾點了嗎?之前就和你們說過現在會是下班高峰期,為什麼路上不多預留時間?”
學生們麵麵相覷,不說話。
女孩淚眼汪汪地看著我,“你們有女生能穿的製服嗎?”
“我們這兒隻有服務生製服,你的朋友們都是禮服,你穿著上台,不行。”我右手壓在門框上,極力克製自己,“你和我出來,我們去附近的商店看看有沒有能穿的。”
女孩點頭說好,準備換下裙子。更衣間的門就要關上,沒想到突然聽見池易暄的聲音:
“出什麼事了?”
我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看過去。今天他穿了一套米色西服,深藍的手帕卷成三角,彆進左胸的裝飾袋裡,他站在衛生間前的過道上,正拿著紙巾擦手,不知道看了多久的熱鬨。
“沒什麼事。”我不想他看到這些,將他往舞池的方向趕。
“你看起來不像是沒什麼事。”他看向藏在門後的女生,然後狐疑地打量著我,“你這是把人家弄哭了?”
這家夥是來火上澆油的吧。
“都跟你說了沒事,你去玩你的吧。”
池易暄卻繞過我,走到更衣間前,用眼神示意我的方向,“他欺負你了?”
女孩淚眼瑩瑩地搖頭,小聲說自己的衣服拉鏈壞了。
他左手抵在唇前思考了一會兒。
“我有辦法。”
說完一顆顆解開西裝外套的紐扣,先將真絲領帶從馬甲裡抽出來,再將手伸到領結下方的位置,在筆挺的領口處摸索了一會兒,抽出了一枚彆針樣的裝飾品。
這是彆在西裝駁領處的領針。我哥的衣櫃裡有許多裝飾領針,款式小巧,做工精致。今天這隻是金色的,兩端刻有螺旋狀的花紋。
“試試這個?”他將領針放進女孩的手心,然後將領帶整理回原位。
女孩蜷起手心,像是收到了珍貴的禮物,關上了更衣間的門,過了一會兒後重新探出頭來。
“能夾住衣服,但是……”
她的拉鏈從始端就壞了,就算能夠靠領針係上末端,中間一段依然敞開,根本沒法上台。
我看了一眼時間,“今天你就不要上台了。”
“沒那麼嚴重。”池易暄說著將西裝外套脫了下來,遞過去。
女孩瞄了我一眼,沒敢接。
“拿著吧。”他又將衣服往前遞了遞,“大家隻會欣賞你們的音樂,不會在意你穿了什麼。”
她這才雙手接過衣服。
對池易暄來說合身的西裝披在她肩上,大了不少,卻意外得相配。西裝下擺垂到大腿位置,襯出禮服裙下一雙白皙的小腿。
池易暄為女孩調整著肩線的位置,又將西裝往她身前攏了攏,像驍勇善戰的騎士借出鬥篷,供公主遮風擋雨。
“我的衣服可能會有點大,會影響到你演出嗎?”他看了一眼女孩腳邊的大提琴。
“不會的。”她背起樂器箱包,朝他鞠躬,“謝謝,表演一結束我就還給你!”
池易暄微微笑道:“客氣了,演出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