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柳看向桌上那隻空空的酒杯,她本是想說些什麼的,可是抬頭對上他的眼睛,她又不知道該說什麼,點了點頭:“那我先走了。”
沒了旁人在側,花若丹握緊了細柳的手,跟她一塊兒走上湖橋:“萍花說走後麵去檀風閣近些,哪知道二殿下在這裡……幸好你們來了。”
細柳有點心不在焉的,沒聽清楚她說了什麼,來福縮在橋邊,朝她招手,方才那會兒他就沒敢跟著細柳去,看著她好端端地回來才鬆了口氣。
細柳卻沒理他,回過頭,岸邊楊柳抽芽,抱廈裡那衣袍緋紅的少年還在,他坐在廊椅上背對著她,一手扶了扶肩。
花若丹隨著她回過頭,亦見這一幕:“先生,你不必跟我去檀風閣了。”
細柳聞言,望向她。
花若丹抿唇笑了一下,指了指橋邊那個圓滾滾的宦官來福:“就讓他隨我去好了。”
說著,她鬆開細柳的手,領著萍花等人往橋下去了。
細柳獨立在石拱橋上,看著底下來福忙不迭地跟著花若丹她們去,還不忘回過頭來給她打招呼。
薑寰的確碰到了陸雨梧的傷處,他扶著肩在廊椅上坐了一會兒,正要起身,卻聽見一陣步履聲臨近,明園中不允許官員的家仆進入,不是陸驤,不是任何人,隻聽銀鏈碰撞的聲音他就辨得清。
抬起頭,黛紫的衣擺微蕩,那女
() 子身形清瘦高挑,纖細的腰間銀色的腰鏈輕響,她擁有一張蒼白的臉,日暮夕陽落在她清冷的眉目。()
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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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問。
“走。”
陸雨梧站起身。
兩人並肩,穿過湖橋,細柳尋了來時的那條小徑,道旁種滿碧綠的竹子,早春的風一吹,竹林中簌簌而動。
也許是這裡沒什麼人走動,此處沒有石燈,更不會有宮人來此添燈,夕陽的餘暉漸弱,快埋沒在這片林蔭裡,細柳忽然出聲:“這是我第一次來明園。”
她的聲音在這樣幽靜的小徑上顯得很清晰:“可是很奇怪,我總有一種曾經來過的錯覺。”
身邊人驀地停步。
細柳也停下來,轉過臉看向他:“就連這條小徑,來過明園幾回的來福不知道,我卻信馬由韁,誤打誤撞地找到這裡,我要去聽濤軒,它便真的通往聽濤軒。”
“是嗎?”
少年緋紅的衣袍沾染夕陽最後的光澤,他的聲音聽起來很是沉靜:“真是好巧。”
細柳卻盯住他:“隻是巧嗎?”
陸雨梧那張麵容看起來很平靜,細柳覺得他的那雙眼睛裡盛著天底下最幽靜澄明的水波,濃而長的睫毛輕輕垂下去,他平淡地錯開視線:“不然,還有什麼?”
細柳看他片刻,什麼也沒說,這條小徑不算長,卻也不算太短,竹林風動,二人並肩前行又無話說,忽然間,她發覺身邊的人步履忽然有些遲緩,幾步之間猛地踉蹌,細柳及時伸出一隻手扶住他。
手掌接觸他腕骨皮膚,溫度竟然滾燙。
“陸雨梧?”
細柳喚了一聲。
他仿佛有點茫然:“嗯?”
也不知是什麼緣故,他這一個單音有點低啞,天色昏暗許多,細柳見道旁有一塊石頭,她立即將他扶著坐下來,俯身問他:“你怎麼了?”
細柳方才鬆開他的手腕,卻忽然被他反握住手,他掌心的溫度灼人,細柳下意識地想要掙脫,他卻指骨用力,攥得更狠。
這樣近的距離,她發覺他的呼吸聲有點重,忽然間,陸雨梧抬起臉來,原本蒼白的臉色竟呈出一種不太正常的薄紅,連帶著他的唇也變得紅潤。
陸雨梧的呼吸漸漸更加急促,那雙眼睛黑沉沉的,但細柳發現,那似乎不僅僅隻是因為他此刻的不正常,而是一種憤怒。
他在憤怒。
“陸雨……”
細柳俯身才張口,猛然間,他攥著她的手用力一拽,她驟然撞入他懷中,隱約幽冷的香味襲來,他一隻手按住她後頸的刹那,毫無預兆,他的唇貼來。
細柳腦中轟然。
簌簌風動,竹葉飄落,他貼著她後頸的掌心太熱了,攥著她的那隻手也是,唇上重碾,他滾燙的呼吸迎麵,細柳感覺到他的手指貼著她手背皮膚好似難耐地摩挲。
細柳猛然回神,她幾乎是本能地收緊唇齒咬了他一口。
唇上的痛意喚回陸雨梧片
() 刻神清,他呼吸一滯,滿目驚愕,一下推開她,如同不小心沾惹凡俗,沉淪欲望,卻又很快狠狠剝除它們的道者,他下頜緊繃,竭力隱忍,紅潤的唇上一點血珠冒出,他抬眸望了細柳一眼,一張麵容更紅,聲音更啞:“對不起,改日……再向你賠罪。”
他幾乎是踉蹌起身,背影驚慌失措。
天剛擦黑,細柳與來福兩個回到府中,舒敖一見她,就上前來嘰嘰喳喳問她今天身體好不好,有沒有哪裡不舒服,細柳根本沒聽清楚他在說什麼,直直地往房裡去。
“你不吃藥,我就放蛇。”
雪花雙手抱臂說道。
驚蟄趴在床上一聽這話,他瞪了雪花一眼:“你敢!我……”
話還沒說完,他看見細柳走了進來。
細柳對上他的目光,腳下一頓,迷茫了一瞬,驚蟄有點不明所以,喊她:“細柳,你回來啦。”
“嗯。”
細柳應了一聲,轉身出去了。
驚蟄有點摸不著頭腦:“她這是怎麼了?”
來福站在門邊,看細柳推開她的房門進去,這才回過頭來,小聲說:“可能就是單純地走錯屋了,大人回來這一路都好像有點……嗯,恍惚,我說啥她都聽不著。”
雪花和舒敖原本是不信的,直到細柳夜裡沐浴忘了洗頭發,雪花提醒了一聲,她才“哦”了一聲,又鑽回浴房裡去洗頭發。
出來又沒衝乾淨皂角水。
如此便又回去衝洗了一遍。
這樣折騰一番都半夜了,細柳才躺上床,外麵月明星稀,風聲陣陣,她睜著眼許久,回想著聽濤軒抱廈裡的那杯酒。
薑寰的目的是花若丹。
若她沒有碰掉那杯酒的話。
那第二杯,則是薑寰對她的捉弄,若……陸雨梧沒有替她喝下去的話。
正值早春,外麵還沒有什麼蟲聲,細柳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過去的,也許是忘了喝蟲茶,她又開始做夢。
夢中模糊,隱約可辨是個好時節。
一道圓月般的窗外,是蓊鬱的花木,園中有蝶翩翩,一派春花正盛,她有一副很小很小的軀體,被一個麵容不清的男人抱在懷中,他指著麵前那張書案上,說:“你爹這輩子沒幾個愛好,這個園子算是我這輩子最得意的成就了,很快,今年秋天它就要建成了,到時候,爹帶你去看看。”
“世叔,我也要去。”
忽然間,那樣一道稚嫩的,略帶哽咽的聲音落來。
原來案邊還有個小孩,他才五六歲的年紀,不知道為什麼眼瞼都是淚,他擁有雪白的皮膚,梳起來烏黑的發髻,看起來可愛極了。
“好,都去。”
她聽見父親隱含笑意的聲音,像是又歎了口氣:“你老師又偷懶了?”
那個小孩兒“嗯”了一聲:“他說這幾天外麵花粉多,身上很癢,不能安坐,還不如睡覺。”
“你為什麼不換個老師?”她一下子從父親的膝上下去,走到他麵前,“他總連累你挨打。”
“不行的。”
小孩兒吸吸鼻子,“一日為師,終身是師。”
她聽不懂,但看著他濕漉漉的眼睛,嘴上有點嫌棄:“那你也不要總哭啊,挨戒尺算什麼,我爹打我我都不哭的。”
這麼說著,她卻還是掏出自己的小帕子,胡亂在他臉上擦了一把:“彆哭了,我想吃八寶鴨,你吃嗎?”
“吃。”
他說。
忽然間,所有畫麵儘隕,轉瞬化為幽暗的林間小徑,伴隨風聲竹葉飛落,那少年衣袍如緋,他氣息炙熱的吻落來。
細柳猛然睜眼,一下坐起身來。
夢中所有幾乎在她睜眼的刹那模糊殆儘,她知道自己也許是做夢了,卻什麼也記不清,遍尋記憶,唯有最後的那個吻。
窗外月色照來。
昏暗中,細柳輕輕喘息,半晌,她手指輕碰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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