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柳聞言,猛地抬首,隻見玉海棠雙臂間披帛如練刹那朝她襲來,細柳一個旋身躲開,手中刀一揚,白練卻以柔韌巧勁化去刀鋒剛勁,輕如薄雲般纏住細柳的雙手。
玉海棠拉住白練,冷冷地看著細柳,聲音響徹中山殿:“放下你手中的刀,不要用我給你的東西來忤逆我。”
細柳擦破白練的刀鋒驟然一頓。
兩方內勁相撞,細柳感受到一股陰寒之意,如同置身寒冰洞穴,她手指發僵,玉海棠一個挽袖,白練纏上細柳的脖頸。
細柳幾乎窒息,正是這時,一頁宣紙順著白練而來,輕飄飄地落在她麵前,那是一幅十歲女童的畫像,右側寫有“周盈時”三字。
細柳眼底神情微變,又聽玉海棠的聲音徐徐落來:“你還握著那刀做什麼?”
她抬起眼,對上玉海棠充滿嘲諷的目光。
“怕扔了它,”
玉海棠沒多少血色的唇微勾,“你就沒有名字了,是嗎?”
正如驚蟄所言,細柳是刀的名字,她從來都沒有名字,不記得自己是誰,天地之間,她是渺小到連名字都沒有的那一粟。
“我知道,你想活,所以才聽我的話,”
玉海棠一步一步走下階來,“若沒有我的藥,你說不定哪天就會死,可是你卻到底不是那麼聽話的一個人,我讓你斬草除根,你卻偏要放過幼童,我讓你將花若丹送到永縣,你卻偏要保她入京,我讓你離陸雨梧遠一點,”
玉海棠在她麵前站定,“你卻還替他找起人來了。”
細柳蒼白而清臒的麵容上本無過多的神情,直至她聽見玉海棠這樣一句,她眼中浮出一分異色。
玉海棠怎會知道她是在替陸雨梧尋人?
這件事她並未對任何人說過,無論是她手下的帆子還是驚蟄。
“細柳,”
玉海棠伸手捏住細柳的下頜,迫使她仰起頭來,玉海棠的目光在她這張麵容睃巡一番,“隻要是你不願做的事,你總要千方百計來違逆我,你若磨不掉這樣的性子,是活不下去的。”
她像是喟歎似的。
細柳看著她那雙半是憐憫半是嘲諷的眼睛,一下掙開她的手,玉海棠的指甲滑坡她的下頜,殷紅血珠滴落在畫像之上,洇濕一個名字。
天方才大亮,東廠的李百戶便領著人上了細柳的住處,但左等右等,他們卻隻見驚蟄伸著懶腰從門內出來。
李百戶不由上前問道:“細柳大人何在?”
“你們來晚了,細柳早出城了。”
驚蟄打著哈欠,糊弄道。
“啊?”
李百戶大吃一驚,“大人她那麼早就過去了?”
“是啊,她讓咱們一塊兒走呢。”
驚蟄說著,朝門內一望:“小胖子你還磨蹭什麼呢!快點走了!”
那來福氣喘籲籲地跑來:“走,走!”
一大早水露重,細柳自紫鱗山上下來,衣擺幾乎被沾濕,周遭山霧未散,天色呈現出一種鴨蛋青的色澤。
在沉蛟池待了半夜,細柳忽然有些眩暈,她強撐著在一塊巨石上坐下來,閉目緩了緩,再睜眼,她的目光落在腰側的一柄短刀上。
她抽出一柄刀來,靜默地看它纖薄如葉的刀身。
“你還握著那刀做什麼?”
玉海棠的聲音倏爾回響在她耳畔,“怕扔了它,你就沒有名字了,是嗎?”
細柳眼底一片漠然。
玉海棠知道她在找人。
可是為什麼玉海棠就那麼肯定,她是在幫陸雨梧找人?
滿耳風吹草木的沙沙聲,更襯這條道上的寂靜,細柳還記得自己護送花若丹回京之後給玉海棠的說辭。
她僅僅隻是在汀州巡鹽禦史府外轉了一圈,便無法對花若丹下手。
這是她的真話。
可對於玉海棠而言,這理由分明荒誕至極。
但當日玉海棠卻高高拿起,輕輕放下,隻讓她去沉蛟池領罰便揭過不提,如今想來,還真是不太尋常。
玉海棠究竟因何而如此反常?
細柳幾乎失神,卻聽一陣轆轆之聲混合馬蹄聲響,她一瞬抬頭,隻見不遠處官道上一行黛袍侍者騎馬而來,在他們身後,是一架馬車。
那騎馬跟在馬車旁邊的陸驤一眼看見不遠處的細柳,他立即朝窗內說了聲什麼,隨後便有一隻手掀開簾子,那少年露出半張白皙秀整的臉,一雙神采澄澈的眼睛望見那坐在巨石上的紫衣女子。
她衣擺獵獵,手握一柄寒光凜冽的短刀,靜坐在濃濃濕霧,山花草色之間,一雙亮如寒星的眸子與他相視。
陸雨梧喚她:
“細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