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大雪(八)(1 / 2)

同心詞 山梔子 7942 字 9個月前

“你在胡說什麼?”

細柳蜷握了一下浮腫的右掌,五根手指的指腹幾乎布滿了針孔,僵硬得厲害,她如今這點力氣連刀柄也握不住。

“他這麼擔心你,總歸是有個什麼緣故在,若不是因為男女之情,那便是朋友之義了?”驚蟄雙手抱臂,搖頭晃腦。

那根銀針似乎還在左肩當中,細柳伸手扶肩,目光觸及枕邊的一雙短刀,刀鞘閃爍銀光,映於她深邃眼底。

她不說話,驚蟄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些什麼,見細柳一直按著右腕,他才像想起來什麼似的,道:“這回山主賜的藥也壓不住你的怪症,她親自過來了一趟,當時我避出房去,也不知她用了什麼辦法,你總算好了許多。”

細柳按壓腕脈的動作一頓,她垂著眼簾,一言不發。

冷雨忽然而至,如碎玉珠子般敲打簷瓦,發出脆聲,才不過晡時,天色便尤為青灰暗淡,幾個工部的官員在一間棚子裡烤火,一白胡子官一邊看建造圖一邊揉按自己的老寒腿,寫起字來手都打顫,他是工部的老人了,沉穩得很。

“都聽說了嗎?譚大將軍才回京幾天啊,就因為得罪了陸閣老,被聖上罰在武安門外廷杖三十。”

一個稍年輕些的官員在爐邊烤了烤僵冷的手,挑起來這個話頭。

爐邊烤著些落花生,另一個官員忍著燙手撚起來,一邊剝一邊接話:“這哪能沒聽說呢,那譚大將軍雖說是一身的功績,這幾年在西北那也是獨當一麵的猛將,聖上封他為西北大將軍,本是聖眷正濃的時候,生出來幾分傲氣也實在正常,但他萬不該當著聖上的麵頂撞陸閣老啊……”

“可說呢,”

又有人接話,“他縱是有天大功績那也是陸閣老一手提拔的,可這譚將軍死了弟弟就什麼分寸也沒了,之前都傳這位譚將軍一直念著陸閣老的恩,對陸閣老一力推行的修內令更是奉為圭臬,哪曉得這回陸閣老根本沒幫他說過一句話,還跟聖上說要罰他呢……”

“真的啊?”

一個消息不怎麼靈通的官員一副茫然臉,“你們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

“誰跟你似的天天就知道悶在自己位子上什麼都慢人一步,”剝完了一把花生的官員吹掉一手的花生皮,將一把花生塞到嘴裡,才心滿意足地道,“我看啊,那譚將軍心裡哪怕真有點什麼恩啊義的,那三十廷杖下去也都給打散了,陸閣老如今不待見他,哪裡還是一路人呢?”

“聽說是曹督公親自監的刑,譚將軍那屁股被打得喲,嘖嘖……那叫一個血淋淋的!”

聽了這話,眾人一時間多少都有點幻痛,屁股肉多,坐久了都疼,更彆說那三十板子下去了。

“下雨沒事做就都回家去。”

那白胡子官忽然道。

幾人落花生吃得正香,冷不丁聽見這道聲音,他們一下不敢說話了,一個二個地抬起頭,卻見棚外那年輕公子領著幾名侍者走來,月白的衣擺隨著他步履而動,或是察覺到了幾人的視

線,他側過臉來ü[]ü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朝他們輕輕頷首。

幾人立即站起身,看著他與侍者幾步走過,一時間他們臉上都有些訕訕的,麵麵相覷片刻,不再吃花生了,找傘的找傘,找琥珀衫的找琥珀衫,如鳥獸散。

今日雨下得大,護龍寺隻能暫時停工,薑變在馬車上看到陸雨梧撐傘出來,便喊道:“秋融!”

潮濕雨幕中,陸雨梧撐傘走過去:“你怎麼還在這兒?不是還有事忙?”

“下起冷雨來便想偷個閒,”

薑變說道,“我忙你也忙,為了讓那些匠人村的百姓接受流民,你這段日子很下了些功夫,我也一直沒個機會跟你喝上幾壺熱酒。”

陸雨梧張口欲言,卻先咳嗽了幾聲,而後才道,“不管冷的還是熱的,都暫時喝不成了。”

薑變看他臉色蒼白,默了片刻,才道:“從前你哪怕是病了也不是現在這副樣子,秋融,你遇上什麼事了?”

雨聲擦著傘沿,陸雨梧眼瞼底下銜著一片倦怠的淺青:“你的人在南州可有什麼消息?”

薑變自然明白陸雨梧說的是周盈時,他搖了搖頭:“那犯官我也查過,除了那一句口供,他再沒有任何有價值的線索,我派去南州的人至今也沒有帶回任何有用的消息。”

“南州,汀州,”

陸雨梧輕聲道,“整個慶元省,乃至周邊幾省,整個大燕,我大海撈針了七年,僅有這麼一個犯官的一句話,還有……”

還有,一個死訊。

婆娑雨幕當中,陸雨梧抬起來一雙茫然的眼,潮濕的雨氣撲麵,他的聲音很輕:“修恒,你說她真的還活著嗎?”

薑變一愣:“你怎麼忽然這麼想?”

陸雨梧搖搖頭,他太疲憊了:“你回去吧,酒我們改日再喝。”

從護龍寺到陸府這段路,陸雨梧抵不住身心的疲憊睡了一覺,他短暫夢到一座蘢園蓊鬱的花木,夢到一個小女孩一點也不溫柔地胡亂擦掉他的眼淚。

他叫她,圓圓。

馬車忽而停下,陸驤在外喚了聲“公子”,陸雨梧睜開雙眼,他沒有應答陸驤,隻在晦暗的車中靜坐。

他想起那個雪夜。

那個身形單薄的紫衣女子,她神情空洞又茫然。

相似的年紀,相同的入山之期。

到底是什麼樣的怪症,什麼樣的因果,才會讓她不斷地失去自己的記憶,成為如今以刀為名的自己?

外麵陸驤又喚了一聲,陸雨梧彎身出去,一傘遮住連綿雨水,他咳嗽著往府門裡去,見興伯迎上來,他便道:“祖父呢?”

“有客在,老爺正在書房中。”

興伯說著,見他臉色不好,又總在咳嗽,便關切道,“這樣冷的天,公子何必日日都去護龍寺呢?快些回去,我這就令人準備湯藥。”

夜雨衝刷著一庭凋敝的花木,書房中一盆銀條炭火燒得正旺,陸證靠在一張圈椅裡,手中慢慢地撥開一隻在炭盆邊烘烤過的橘子:“才挨了三十廷杖,不

好好將養,你何苦來這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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