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敖心中不禁佩服,也感覺得到他對細柳的真心關切,故而舒敖對這位陸公子自然越發客氣,一下站起來道:“那行,馬應該吃夠了,我這就去套車。”
雪花跟著舒敖出去,一時間這簡陋的房中寂靜下來,陸雨梧靠在床柱,悶聲咳了幾聲,牽動得肩骨生疼,他不由扶了一下肩。
細柳臉頰上青紫的脈絡未退,她在渾噩中仿佛聽見很多聲音,有的低弱,有的尖銳,刺激著她的耳膜,不知多久,她好像聽見了斷斷續續地咳嗽聲。
陸雨梧發覺她指節似乎動了一下,抬首望向她的臉,一瞬啟唇:“圓圓?”
細柳的眼皮艱難地掀開一條縫,朦朧中聽見他因咳嗽而沙啞的一聲喚,她茫然地喃喃:“……什麼?”
她看不清麵前的人,他的臉,他的發,都是模糊的影,強烈的日光刺激著她的視線。
但是忽然間,一隻手遮擋在她眼前。
陸雨梧看著她,喉嚨微動,卻聽門外中氣十足的一聲:“陸公子!”
他轉過臉,舒敖就在門外,像是才洗了一把臉,水珠順著他臉上的銀色圖騰滑下,滴滴答答。
細柳隱約看見那隻替他擋住陽光的手,白皙的皮膚,修長的指節,分縷流暢的筋骨,她也聽見了舒敖的那一聲,但她的腦子昏噩,眼皮抵不住重重地壓下去,她的聲音很輕:“……陸雨梧,是你啊。”
陸雨梧回頭,她已經閉上眼。
雪花與舒敖將細柳重新放到馬車中去,陸雨梧立在馬車旁,看見院子角落一堆白骨森然,幾個骷髏正以空洞的眼窩靜默地注視著他們。
“可以幫我個忙嗎?”
陸雨梧忽然出聲。
舒敖回頭,順著他的視線看去,他默了一瞬,道:“借了人家的院子,就當回報了。”
舒敖挖了個大土坑,把這一家幾口都放到土坑裡,陸雨梧站在一旁,看著舒敖一鋤又一鋤地將泥土填下去,逐漸掩蓋森然的白骨。
命喪護龍寺的那位張老伯生前總說他能活著到燕京便已是有幸,陸雨梧來到江州方才真正懂得這句話的重量。
它有多重呢?
是無數具暴屍荒野的白骨,是十室九空的荒蕪村郭,那絕不該隻是一張紙上的一句話,一個數字可以承載的重量。
荒村寂寂,偶有烏啼,寒風吹襲陸雨梧的衣擺,他忽然道:“你知道‘圓圓’這個名字,你方才打斷我,是故意為之。”
他側過臉來,看向舒敖:“為什麼?”
似乎並不意外他會在此刻發問,舒敖填起來一個小土丘,這才將鋤頭撂下,他抹了一把
臉上的汗:“陸公子知道苗平野嗎?”
“紫鱗山的右護法。??[]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陸雨梧曾聽細柳提起過。
“是啊,”
舒敖點點頭,“他就是我的大哥,是我們苗地最好的刀客,細柳刀原本是他的,他從少年時就開始在外遊曆,若不是遇見嫂嫂,他才不會入什麼紫鱗山。”
“嫂嫂?”
陸雨梧敏銳地抓住這兩個字,他隱約有所察覺,“你難道是說——玉海棠?”
舒敖點點頭:“玉海棠就是我的嫂嫂,就是受她所托,我七年前才會去南州那個什麼……什麼湖來著?”
陸雨梧心神一凜:“絳陽湖?”
“對,”舒敖看向他,“那天很冷,在下雪,湖上都有些結冰了,我從水裡把她救出來,她差一點就死了。”
陸雨梧袖間的手緊緊地蜷握起來。
侯之敬說的是真的,他真的在絳陽湖親手將盈時推入湖中,他真的……要溺死她。
“她抓我的手,抓得很緊,”
舒敖忍不住回頭看向馬車,簾子遮掩了裡麵的人影,“她說她要回家。”
“阿叔。”
雪花一下撩開簾子,像在責怪舒敖說得太多,她對上陸雨梧的目光,抿了一下唇,還是下車走到他麵前:“陸公子,你知道姐姐如今的境況,她強行逼出封穴的銀針,又動用了內力,這使得她的蟲毒發作起來尤其凶猛。”
“我聽大醫提起過,這種蟲毒會影響她的記憶,使她很容易忘記許多事,而她如今正處在發作期,若你此時忽然向她提起一些她忘得徹底的往事,那並不會讓她記得起來,她越想回憶,她身體裡的東西隻會越發狂躁。”
雪花很煩阿叔幾句話說不到點子上,自己將其中的利害認認真真地講了出來。
“啊對對對。”
舒敖連忙點頭。
陸雨梧想起細柳不止一次對他說過她的記性不好,她甚至真的已經忘了在堯縣時的許多事,忽然間,他想起那天夜裡在陸府當中,他的院子裡,她的聲音仿佛破開那夜的風雪再度回蕩在他的耳畔:
“或許有一天,我也不會記得起你。”
陸雨梧立在冷風中,良久,他方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到底……是什麼蟲毒?”
雪花看著他秀整而蒼白的麵容,說道:“那是我苗地最神秘的毒蟲,這世上沒有什麼東西比它更毒,我隻知道它可以依附人的血脈而活,伴隨人的一生,至於更多的,大醫沒有告訴我,它有一個名字,與你們漢人的一味藥相同。”
“其名——
蟬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