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召淮對不用花銀子的東西很感興趣。
三枚銅錢,夠他在平安坊橫掃一晚。
馬車緩緩駛向平安坊,楚召淮心不在焉拋著三枚銅錢,叮當作響,心想著等會要大殺四方。
無意中抬頭,就見對麵的暗衛好像一直在盯著他。
馬車的安靜彌漫著一絲尷尬,楚召淮隻好找話題:“你對平安坊可熟悉?”
“嗯,王妃想買什麼。”
楚召淮倒沒什麼特彆想要的,純屬想出去透透氣,外加見世麵。
“有什麼建議嗎?”
暗衛思忖半晌,道:“平安坊四方街的兵刃削鐵如泥,大刀、長弓、戟、劍、匕首,在整個京城屬上乘。”
楚召淮:“……”
這些玩意兒他用得上嗎?
楚召淮乾巴巴道:“還有嗎?”
暗衛又道:“西街獨上閣的珠寶,金器玉器皆有;浮蘊布莊繡工無雙,一匹價百金;北邊第二條街獨屬西域物品交易,物件珍奇罕見。”
楚召淮:“……”
在王府做暗衛俸祿竟然如此多嗎,怎麼建議的東西一個比一個貴?
楚召淮咳了聲:“這種店我都不愛逛,沒什麼興趣——還有嗎?”
暗衛沉默。
似乎詞窮了。
楚召淮體貼地趕緊說:“那我們到時候邊逛邊看吧。”
“嗯。”
楚召淮出行,趙伯怕他冷著,馬車上準備炭盆和小火爐,溫著熱奶茶,他吸溜著喝了半杯,注視對麵的暗衛,好奇地問:“你熱嗎?”
暗衛抬眼看他:“什麼?”
“你脖子都出汗了。”楚召淮指了指自己脖頸。
嚴寒冬日,這人穿著暗衛的素色黑衣,瞧著也就兩三層根本不驅寒,大概在外凍習慣了,一進溫暖馬車一直不適應地流虛汗。
暗衛淡淡道:“無礙。”
楚召淮同情看著他,也不覺得暗衛像話本裡那般神秘俊偉了。
此人一瞧便武藝高強,肯定自幼練功吃了不少苦,更何況跟著姬恂那個陰晴不定的主子,冬日連件厚衣裳都不讓穿,可憐死了。
姬恂的毒三個月估摸著能清個七七八八,等王爺體溫如常後,應該不會再病態地逼迫屬下陪他一起挨凍
穿單衣。
楚召淮憐憫不已,倒了杯茶遞過去:“等會到了平安坊後你就在馬車候著吧,彆出去挨凍了。
暗衛接過茶動作一頓,麵具下的眸光定定注視楚召淮,突然道:“王妃是想說王爺心狠手辣,逼迫屬下穿單衣?
楚召淮臉色一變,沉聲道:“住口,這話是能說的嗎?
暗衛垂眸,借著昏暗遮掩似乎無聲笑了笑。
還沒等笑完,就聽楚召淮朝他挨過來,壓低聲音問:“外麵駕車的八成是王爺的人,你說他壞話若是被稟報上去,小命不保。
暗衛:“……
暗衛唇角繃緊,視線都涼颼颼的。
楚召淮警惕地瞧著外麵駕車車夫的影子,這麼會功夫,馬車搖搖晃晃已到了平安坊,外麵人聲鼎沸,嘈雜不已。
正是說壞話的好時候。
楚召淮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悄悄湊過來竊竊私語:“……咳,當真是王爺逼的嗎?
暗衛垂眼看他半天:“王妃也是這般想的?
“胡亂一想。楚召淮還惦記此人“疑似狗腿子,回答很是模棱兩可,“沒有真憑實據,說出口可是造謠嗷。
暗衛似乎氣笑了,語調淡淡道:“的確如王妃心中‘胡亂一想’,屬下冬日穿單衣正是王爺心中扭曲,見不得彆人穿暖吃熱,特意下的命令。
楚召淮:“嘶——
姬恂果然很病態。
這時,車夫在外麵說了句:“王妃……
楚召淮趕緊大聲道:“我們在說王爺英明神武雄才蓋世八麵威風呢!
暗衛涼涼看他。
“啊?車夫說,“屬下是說平安坊到了。
楚召淮:“哦哦哦。
楚召淮將小手爐揣懷裡半彎著腰起身,還不忘嚇唬暗衛:“方才那些話千萬彆讓其他人知曉,否則王爺一鳩首杖就把你捅穿成串烤著吃。
暗衛:“……
楚召淮踩著馬凳下了馬車,舉目四望一片從未見識過的繁華。
平安坊算是京城人數眾多且最熱鬨的四大坊市之首,又逢太子生辰與民同樂,剛下車便是一整條街的張燈結彩人潮湧動。
在臨安從未見過這種大場麵。
楚召淮眼瞳倒
映璀璨的燈籠火光,還未融入這片熙熙融融的燈火卻先歡喜起來。
車夫要將馬車停去其他空曠之處。
楚召淮不想旁人等他,哪怕知曉是趙伯特意安排的人也總有種愧疚感,朝他道:“您先回府吧,我晚些自己回去。”
車夫嚇了一跳:“不可啊,這若是被王爺知道……”
楚召淮疑惑道:“王爺日理萬機,哪會管我怎麼回府這種小事?沒事的,回去吧。”
說罷,轉身高高興興溜去人群中。
車夫急得團團轉,那身著黑衣的暗衛不知何時下來的,淡淡道:“在這兒候著。”
聽到熟悉的聲音,車夫倏地一愣,愕然道:“王爺?”
暗衛……王爺將特意穿上的披風解下來隨手一扔,漠然掃了一眼已活蹦亂跳融入人群的楚召淮。
若非心血來潮跟來,他竟不知曉楚召淮是這樣想自己的。
“胡亂一想”就想到王爺心理扭曲苛待屬下;手下人說錯一句話就要被他殘忍無情地捅死,還烤著吃。
謊話張嘴就來,之前他怎麼沒見王妃有這種本事?
有本事的王妃正蹲在一處賣小魚的攤位邊,捏著三枚銅錢顛了兩下,隨意往承盤中一扔。
叮當脆響,三枚同花。
攤主看少年一身非富即貴,笑著奉承道:“小公子手氣真好,要再來兩局嗎?”
楚召淮搖頭,笑吟吟地將盛著小魚的竹筒接過來。
王府有池塘,回去問問趙伯能不能給他單獨挖個小坑養這條小錦鯉。
楚召淮正想著,身側悄無聲息出現個黑影,連頭頂燭火都遮擋住,低沉的聲音慢悠悠飄來:“王妃既然喜歡這魚,為何不多撲幾局?”
楚召淮嚇了一跳,沒好氣道:“你怎麼跟來了?”
姬恂戴著麵具垂眸看他,似笑非笑道:“屬下來保護王妃。”
楚召淮瞥他。
這人來人往的,太平盛世天子腳下,哪需要護衛?
但基於此人對王爺不滿,八成不像殷重山那樣事事稟報給姬恂,楚召淮也沒趕人,很自來熟地將竹筒遞給他。
“不用你護衛,幫我拿著吧。”
身為“暗衛”,自然要事事替主人分擔。
姬恂也不生氣,直接伸手
接過。
平安坊所有開放關撲的店肆都會在酒旗上寫上「關撲」二字,楚召淮興致勃勃一路掃過去,看到沒碰過的便捏著小銅錢上去撲。
姬恂好像做暗衛上了癮,默默跟在他身後,看著楚召淮上躥下跳,眸光微動。
……楚召淮這副模樣,是在他麵前從未有過的鮮活和放肆。
太罕見了。
楚召淮還沒過癮,喜滋滋地在那等糖畫。
他賭術無雙,就連姬恂都做不到像他如此精絕的把控水平。
從古至今,有不少這種運氣極佳的人,他們往往會仗著精湛的賭術一直沉淪,永不知足,直到最後傾家蕩產,下場悲涼。
楚召淮卻全然不同。
他很清楚自己想要什麼,想要木雕便上去撲到便停,哪怕攤位有他更喜歡的東西也隻會眼巴巴看著,絕不貪婪地博第二局。
姬恂向來貪婪有野心,永不知曉“知足知止如何寫。
想為寧王報仇,那便不擇手段也要達到目的;不想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索性直接奪過刀,做那尊貴無極的第一人。
姬恂想象不出楚召淮是如何養成這副知足常樂不為外物所惑的性子,若是旁人他可能會覺得這是懦弱。
如今卻欣賞楚召淮的“過分知足。
楚召淮捏著小棍溜達回來,愛不釋手瞧著上麵龍飛鳳舞的糖畫:“這兒好熱鬨,是不是滿京城的人都來平安坊了?
“不是。姬恂垂眼看他,溫聲道,“這不算熱鬨,過幾日上元節人會更多,還有花燈看。
“唔……咳。楚召淮勉強咽回脫口而出的“哇!,勉為其難地點點頭,“那還不錯,到時喊世子來玩。
姬恂手中拎著楚召淮方才撲來的一堆雜物,聞言手一頓,淡淡道,“上元節世子要回國子監上學,怕是沒時間。
楚召淮“啊
姬恂點頭:“倒是可以,畢竟淩暗衛忠厚老實,定會為了王妃違抗心狠手辣的王爺命令,從外地趕回來陪王妃看花燈。
楚召淮:“……
這話怎麼那麼有姬恂的風格?
聽得耳朵噎得慌。
楚召淮又想了想,細數能陪他出來的人:“那趙伯?侍女歡兒?門
房?周患?殷重山?
姬恂:“……
周患殷重山到底哪裡得罪了楚召淮,竟然排到門房後邊兒?
“我記起來了。楚召淮咬了口糖畫,眼眸發光道,“我可以去尋我舅舅,他定會陪我出來的。
姬恂:“……
楚召淮安排好,餘光一瞥,掃到一旁有個店肆門口擺著一座精致華麗的玩意兒。
像是擺件,但上方密密麻麻鑲著金箔,最當中有一圈玉石點綴鑲嵌,三根鐵棍滴滴答答轉著圈。
楚召淮從未見過這種東西,雖然店肆門口沒掛「關撲」酒旗,但他還是好奇地往前湊。
手中糖人礙事,他隨意往後一遞:“幫我拿著。
可左等右等沒見等人手中東西被接去,楚召淮疑惑回頭。
暗衛柱子似的杵在那,眸光漠然,脾氣倒是挺大,語調頗有姬恂風格的嗆人:“王妃恕罪,屬下回去就努力多長一雙手。
楚召淮:“……
這是受主子影響嗎,怎麼說話風格這般類似。
若不是知道以王爺的身份和性格不會冒充暗衛,他都要懷疑此人麵具下的那張臉是姬恂了。
楚召淮“哦了聲,隻好蹲在那乖乖地邊啃糖畫邊看。
反正他也買不起,就飽一飽眼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