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魂?
魂魄可不會正大光明站在陽光下,還有影子。
付鬆茂反應最快,聽著外麵還未散去的喪鐘,像是想通了什麼,臉色瞬間變得煞白。
楚荊卻是萬事都慢了半步,強行穩住神情,蹙眉道:“璟王,你沒死……這可是欺君之罪!”
姬恂還未說話,付鬆茂額頭全是冷汗地閉了閉眼,心想。
蠢貨。
姬恂眉梢輕挑:“欺誰?”
楚荊眼皮一跳。
殷重山掐人中將趙伯喚醒,抬步進正廳就聽到這句,唱雙簧似的接口道:“楚大人付大人還不知吧,先帝駕崩前已下詔書,傳位於璟王殿下,如今你們該改口了。”
楚荊一僵。
傳位?
怎麼可能?!
太子就算殘廢,再不濟也有姬靖,陛下為何會傳位一直視為眼中釘肉中刺的姬恂?!
不對。
姬恂在京中一切都在宮中監視下,他無法從晉淩調兵,更無法在聖上眼皮子底下同其他有兵權的官員勾結,所以才借刺殺之事假死。
如今彆說太子、三皇子,有可能大公主也敗於他手,否則聖上不可能會走投無路傳位給他。
楚荊想通後,臉色更加難看。
姬翊比之前要成熟穩重得多,他強撐著神情哆哆嗦嗦走到姬恂身邊,茫然地去握他爹的手。
熱的。
有溫度的。
腳下也踩著影子。
姬恂瞥他,伸手在他側臉上拍了拍,淡淡道:“摸什麼呢,就算爹變厲鬼,也不索你的命。”
姬翊腦海好似窒息了似的,一片片全是密密麻麻的黑色雪花,他猛地吸了口氣,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呆呆傻傻的半天沒爬起來。
這個大的動靜驚醒楚荊和付鬆茂,喪鐘長鳴,就算再不相信也隻能踉蹌著跪在地上,垂頭行禮。
“恭賀陛下。”
府中下人強忍激動,也噗通著下跪行禮,頃刻跪了一地。
“恭賀陛下!”
姬恂的視線一直沒往角落那抹雪白身影上瞧,準備先料理了趁他不在欺負孤兒寡母的人再說。
“楚大人,您今日前來璟王府,所為何事?”
楚荊仍跪在地上,額間沁出層層
汗水,許久才艱難道:“聽聞王爺出事,朝中局勢艱險,想將召淮帶回楚府安頓避禍。
姬恂慢條斯理地笑了:“當年王妃在臨安被追殺,楚大人將召淮強行送來璟王府,送到我這個煞神手中,好像用的也是‘避禍’二字。
楚荊眼睛一顫。
這他也知曉?
“楚大人真是慈父之心啊。
楚荊霍然抬頭。
流放?
姬恂居高臨下注視著他,神情雖然在笑著,可眼底卻是無儘的冰冷戾氣:“楚大人,請回吧。
楚荊一陣心驚肉跳,匪夷所思道:“楚府並未犯過致流放的大罪……
“楚大人不必替本王操心。姬恂笑了,“我說有,手下就能查到,絕不會冤枉了你。
楚荊眼睛不可置信地睜大,渾身癱軟,踉蹌著跪坐冰涼的地上。
姬恂知曉他妄圖拿楚召淮討好付鬆茂的打算,必然不會輕易放過他。
早知如此,他不該急於求成,選在今日來帶楚召淮。
一切都晚了。
春日仍是微冷,楚荊呆怔間已出了滿身的冷汗。
姬恂已不想再和他說半句,又看向滿臉蒼白的付鬆茂,視線根本沒怎麼停留。
寒窗苦讀數年,能得榜眼定是才華出眾。
可惜了。
姬恂嘚啵嘚啵發作一通,一直疾跳的心臟終於緩了些,目光終於敢大剌剌落在前方那抹雪白影子身上。
楚召淮很少穿白衣。
有時冬日披風雪白,上麵卻會繡著大片大片的金線銀線暗紋,襯著人金尊玉貴,漂亮極了。
倒春寒終於過去,春日已至,楚召淮從上到下皆是雪白之色,披風因方才的爭執已從肩上滑落,纖瘦身形像紙一般薄,孱弱得令人心疼。
姬恂目光終於和他對視,垂在袖中的手狠狠一顫。
楚召淮長身玉立站在那不知看了他多久,眼底像是乾涸的枯井,望進去沒有分毫生機。
——和之前帶著期盼眼巴巴望著他時的模樣截然不同。
耳畔又回想起姬抄秋的那句。
“無法挽回王妃……
姬恂心中嗤笑一
聲,臉上帶著笑走上前。
楚召淮雖然沒什麼神情,可視線一直緊緊跟隨著他,像是帶著依戀。
姬恂站在他跟前,笑著道:“我回來了。”
楚召淮隻是仰頭看著,並沒什麼反應。
姬恂一時不知他是高興傻了還是在生氣,輕輕咳了聲,伸手勾住楚召淮垂在肩上的雪白發帶,吊兒郎當地道:“要想俏一身孝——王妃身著孝服,比往常更好看幾分。”
殷重山:“……”
王爺瘋了嗎?
胡言亂語什麼呢?
哪怕獵場刺殺,姬恂被火藥炸得幾乎瀕死時也沒曾有絲毫畏懼,如今瞧見楚召淮毫無反應的模樣,莫名覺得不安。
姬恂說了句騷話想逗楚召淮開心,但說完發現冷了場,又俯下身笑著說:“說錯了,該叫皇後了。”
殷重山慘不忍睹地閉上眼。
楚召淮羽睫微微一顫,好像終於有了反應。
姬恂鬆了口氣,正要說話,卻見眼前的人身形一矮。
楚召淮緩緩跪了下去。
姬恂愣了愣。
楚召淮這段時日又瘦了一圈,屈膝下跪修長的手伏地,同滿室的下人和楚荊付鬆茂一起溫順跪在那。
姬恂下意識想要扶他,手才剛碰到楚召淮的肩膀。
就聽楚召淮垂著眼,輕輕地喚他。
“陛下。”
姬恂手一哆嗦,臉色倏地煞白。
楚召淮跪在冰涼的地上,因之前跪靈還未好全的膝蓋泛著微弱的癢疼,視線所及是青石板……以及姬恂的玄衣袍擺。
就像是宮宴上那樣。
為何不記打呢?
楚召淮愣怔地想。
幾句甜言蜜語,一些貴重華美的禮物,便讓他忘卻皇室的心狠無情,毫無城府地將滿腔真心奉上。
他更忘了,姬恂是要奪位活命的。
京城局勢如此艱難,王爺處處受敵,就該利用所有能利用的一切,不擇手段殺出重重危機,坐到那至高無上的位置上。
隻是利用自己廉價的真心,又算什麼呢。
不怪他。
璟王想要多少真心,自會有人前赴後繼地獻上,不差他這一顆。
怪隻怪,自己好了傷疤忘了疼。
活該再次被當棋子。
楚召淮情緒似乎回來了,可仍覺得心中空洞。
他感知到身體前所未有的疲憊,好像呼吸一次都能消耗全部力氣。
矮櫃需要找人來搬,馬車還沒雇,索性買一輛吧,再尋個人當車夫,將他一路送回臨安。
楚召淮好像再次將自己抽離了。
對,還有和離書。
楚召淮微微抬起視線,伸手將視線所及之處的和離書撿起。
可手剛一動,就感覺麵前僵立著的人矮下身,單膝跪在地上,溫熱的手一把扣住他的手腕。
楚召淮仰頭看他。
濃密的下羽睫像是被一滴雨打得亂顫的青葉,微弱的觸感一顫,緊接著麵頰像是有東西滾落下去,啪嗒聲砸在冰涼地上。
他隻是不明白。
為何姬恂能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吊兒郎當地回來,笑意盈盈。
就好像自己所有的悲傷難過,就是個笑話。
淚水根本不受控製從眼中簌簌砸落,姬恂瞳孔劇縮,單膝跪在他麵前,下頜緊繃著,眼底全是楚召淮看不透的情緒。
他輕輕扶著楚召淮的肩膀,低聲道:“召淮,先起來。
楚召淮呆了呆,下意識想要將手腕抽回。
姬恂卻用力扣著,不肯鬆手:“召淮……
趙伯已哭了一遭,見狀趕忙道:“王爺,王妃手腕摔傷了,不可用力。
姬恂一愣,如閃電似的鬆了手。
傷處被握得生疼,楚召淮卻眼睛都沒眨一下,又俯下身認真將地麵上的和離書撿起來,整整齊齊折了兩下。
姬恂緩緩吐出一口顫抖的氣息,再次伸出手去,這次力氣用的極其小,試探著得一點點撫上楚召淮的肩膀。
這次楚召淮並未反抗。
姬恂鬆了口氣,剛要將他扶著站起來,一直跪著的付鬆茂似乎想要再做最後一番掙紮,低聲道:“陛下,晉淩之事下官是奉……
話音未落,楚召淮又踉蹌著跪了下去。
姬恂:“……
姬恂生平頭回如此冷厲:“全都滾!
殷重山見王爺都要怒發衝冠了,趕緊叫來暗衛速速將兩個礙人眼地趕了出去。
姬恂氣得渾身都在抖,屏
著呼吸,再次伸手去扶,隻是手剛碰到楚召淮的肩膀,終於聽到楚召淮除了“陛下”之外的話。
“彆碰我。”
姬恂一僵。
楚召淮跪在那,麵容沒有半分變化,蒼白的唇輕輕動了動,又呢喃說了句:“彆碰我……”
姬恂道:“召淮,你先……”
楚召淮忽然毫無征兆將麵前的姬恂重重一推。
四周一切好像變得扭曲起來,楚召淮清醒地知曉姬恂假死,肯定是有苦衷的,並不怪他,所以隻是輕輕將他拂開而已。
為什麼姬恂滿臉驚愕?
為什麼趙伯、殷重山和姬翊全都朝他而來?
耳畔嗡鳴,似乎有人在歇斯底裡地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