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姬恂將他送去護國寺那日時,楚召淮也曾說過。
隻是那時他是活蹦亂跳的,一邊笑一邊說,還自誇“本神醫妙手回春。
和此時截然不同。
姬恂掩下眼底複雜的神情,低聲道:“馬車顛簸,水路你又暈船,無論那條路都會遭罪,你不必和我置氣而委屈自己,你舅舅說最好在京中修養一個月,等身子養好了再說。
姬恂和白鶴知考量得一樣。
楚召淮如今身子太弱,無論去哪兒都經受不得長途奔波之苦,離魂症隱隱有了起色,若強行出門恐怕心疾也要發作。
楚召淮愣怔半晌,抬頭看向姬恂。
好一會,他沒來由地道:“你騙我。
姬恂一怔,道:“沒有騙你,從今往後都不會再騙你。
這句本是鄭重其事的承諾,可卻像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楚召淮無神的眼瞳好像終於有了光亮。
露水懸在草尖,終於不堪重負啪嗒一聲砸落到地上。
楚召淮忽然哭了。
姬恂肩膀微顫,心口像是被一隻
手狠狠攥住疼痛從心尖襲遍全身。
“召淮……”姬恂放輕聲音握住楚召淮沒受傷的手背“我發誓從今往後再也不會哄騙你。”
楚召淮羽睫輕輕一眨無光渙散的眸瞳源源不斷落著滾燙的淚水倏地砸在姬恂手背上將他燙得手一顫。
他還是道:“你騙我。”
姬恂愣怔半晌伸手撫向楚召淮滿是淚水的臉呢喃著道:“是我騙了你。”
這麼多日以來楚召淮第一次和姬恂直直對視。
這雙眼睛和半月前全然不同。
那時的楚召淮像是流淌在山澗間活蹦亂跳的潺潺流水山路崎嶇他卻從不畏懼艱險努力而艱辛地向陽活著。
可現在那雙漂亮的眼瞳像是乾涸的泉眼山間碎石黯淡無光。
……沒有半分生機。
這泉潺潺清甜的流水終於被他磋磨得酸苦滯澀困成一汪死水。
楚召淮看著他茫然地問:“我是你養在籠中的鳥雀嗎?”
這是楚召淮第二次問這個問題意思好像和之前不同。
姬恂輕聲回答:“我從未將你當成鳥雀……”
楚召淮淚水簌簌而落好像情緒終於在亂糟糟的毛線球中找到一個發泄口他哆嗦著上前纏滿紗布的雙手揪住姬恂的衣襟不解地呢喃道。
“那為什麼你從來不聽我說話?以前是現在也是。”
姬恂呼吸一頓。
“你覺得我隻是一隻籠中的鳥兒一切都該聽從你的安排。”楚召淮越說呼吸越緊喃喃質問他“姬明忱你……你何時將我當成過一個活生生的人?”
姬恂僵在原地。
他想要反駁想要楚召淮不這樣自輕自賤可喉中卻像是堵住似的一個字都發不出。
“聽我說話……”
楚召淮積攢多日的情緒終於在這一刻徹底爆發他滿臉是淚地痛哭出聲近乎哀求地哭著質問他。
“為什麼你從來不聽我說話?我要和離我要離開這個鬼地方我要你不要碰我……可你何時聽過?姬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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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整章節)王爺陛下……你能不能將我當成一個人一樣對待?我求求你哪怕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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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這一次?”
楚召淮徹底崩潰了。
為什麼要將他當成隻需
要糊塗愚昧、完全沒有自我意識的牲畜在嚴絲合縫的籠中一無所知等待?
為什麼在做出這些事後
他有血有肉也不強求彆人愛他他隻想要姬恂把他當成活生生的人。
而不是籠中的一隻鳥雀。
楚召淮滿臉是淚明明掌心下的軀殼溫暖卻好似觸碰到那具屍身時的感覺一樣痛得他呼吸越來越艱難。
“我喜歡你……”楚召淮嗚咽著道“我承認了我很喜歡你。”
姬恂身軀倏地一顫。
楚召淮伸手抱住姬恂的脖頸將額頭埋在他頸窩中——明明是個極其依戀的姿勢他卻痛苦得渾身發抖哭聲斷斷續續嗚咽著求他的心上人。
“所以我求求你放我走吧。”
姬恂已整個人僵在原地眼眸像是蒙上一層霧氣許久沒有回神。
他從不知道……楚召淮心中是這樣想的。
假死之事能有一萬個理由來解釋可所有人都弄錯了重點。
一切的苦衷、緣由楚召淮全都知道。
正是因為他理智知曉姬恂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他好”所以無法理所應當地怨他恨他——若他真的心生怨懟便是不識好歹不懂彆人的苦心。
楚召淮寄人籬下多年心中通透又克製。
他不能怨恨任何人隻能將所有委屈和難過憋悶在心中。
……險些將自己一點點逼瘋了。
楚召淮積壓心中的委屈、怨恨、悲傷混合著對姬恂的愛徹底發泄出來可是愛並不能讓他中和所受的苦反而像是火上澆油烈火焚身將他燒得無處可逃。
他隻想逃離京城逃離璟王府。
逃離姬恂。
姬恂渾身四肢百骸好像都被這一聲聲的哀求擊碎讓他痛得體無完膚。
他曾經設想過有朝一日楚召淮會被他逼到極限徹底忍住羞臊對他說出這句“喜歡”。
但從來沒想過會是在這種情況下。
楚召淮將自己的心剖出來給他看一腔真心熱忱乾淨滿滿的全是他。
……卻是為了離開他。
姬恂手都在抖他近乎妥協地閉上眼收緊雙臂將楚召淮擁在懷中終於說出一句。
“好。
楚召淮耳畔嗡鳴,沒聽清他在說什麼。
姬恂抬手捧住楚召淮的臉側,眼瞳通紅,泛著血絲,像是在極力壓抑著情緒,聲音卻是溫柔的。
“召淮,召淮看著我。
楚召淮淚水止不住,茫然看他。
姬恂將他臉上的淚水擦去,指尖在微微發著抖:“這次絕沒有騙你,等你病好白鶴知就帶你回江南,好不好?
楚召淮像是聽懂了,臉上掛著水珠,神情呆了呆。
“回……回江南?
“嗯,回家。你儘管在白府養病,想什麼時候走就什麼時候走,我不攔你。
心口好像被人捅了一刀,連帶著身上未愈合的傷口,疼得姬恂臉色蒼白,可他強迫自己吐出後麵那句好似帶血的話。
“我也……不會來煩你。
楚召淮喃喃道:“真的?
“嗯,絕不騙你。
楚召淮情緒沒穩住,說話聲都在抽噎,隻會重複姬恂的話。
“不、不騙我?
姬恂一手環著他單薄的後背一手輕抬著攏住他的後腦勺,好像將人嚴絲合縫擁在懷中。
這是最後一個擁抱。
楚召淮像是意識到了什麼,雙手哆嗦著摟著他的腰,眼淚簌簌而落,埋在他懷中再次失聲痛哭。
“我害怕……
姬恂抱緊他,沒問他怕什麼。
楚召淮終於找到了發泄口,隻需要全都說出來,不需要回應。
楚召淮果然沒等他回應,嗚咽著語無倫次道:“我以為你死了,我還沒治好你就死了,我害怕,還好你沒死……
姬恂眼中全是血絲,他大掌微顫著撫摸楚召淮的後腦勺,好半晌才發出一聲:“嗯,沒死。
和前幾日的沉默寡言不同,楚召淮哭得嗓音沙啞,腦海意識已昏昏沉沉的,卻還在抱著姬恂呢喃著前言不搭後語。
“那具屍首很可怕,不要……不是你,我不要在京城,護國寺的菩薩不靈驗的,我要回家……
姬恂抓著楚召淮空蕩蕩衣袍的手死死攥緊,指甲幾乎陷入掌心中,呼吸好似都泛著濃烈的血腥味。
他本來心如刀割般聽著,可越聽越不對勁。
楚召淮呼吸開
始急促而淩亂,他卻好像一無所知,眼瞳渙散著還在抓著他喋喋不休胡言亂語著。
“不要丟下我,你你明明說要來接我的……我在等,我真的在等。”
姬恂一僵,一把將他搖搖欲墜的身體打橫抱起,急聲道:“來人!”
楚召淮薄得好似輕飄飄的紙,抱在懷中沒有分量。
他死死拽著姬恂的衣襟,眼眸光芒越來越黯淡,呼吸急促到上氣不接下氣,卻還在努力地問:“你……你喝藥了沒、沒有啊?”
姬恂心亂如麻,他本來覺得晉淩戰場上已不會流淚,如今卻被楚召淮一句話逼得眼眶酸澀。
他一腳踢開房門,大步上前將楚召淮放在寬大的榻上。
白鶴知匆匆而來,見到楚召淮這副模樣,立刻道:“彆讓他平躺著!”
姬恂雙手發抖著將人半扶著靠在懷裡,前所未有地驚懼:“召淮?召淮!”
楚召淮渾身不自然地痙攣,五指掙紮著按在心口,揚起脖頸像是渴死的魚,妄圖調整氣息,瀕死的恐懼讓他腦海昏沉,迫切大口大口呼吸著微薄的空氣。
可他根本沒在呼吸。
“王……王爺……”楚召淮好像清明了一瞬,死死抓著他的手,哽咽道,“我我是不是要死了?”
好像每次發病時他都會抓著人問這句。
姬恂飛快道:“不會,不會的!”
楚召淮的汗水沁滿額頭,雪白的脖頸處泛起青色的經脈,唇角因艱難呼吸著嗆出一絲血痕,那雙漂亮的眼眸一點點的失神,渙散。
姬恂眼眶通紅,呼吸幾乎都停止了。
他曾見過多回楚召淮發病的模樣,可每次見仍覺得觸目驚心。
白鶴知手極穩,飛快將幾根金針刺入楚召淮穴位,又將幾粒褐色藥丸強行塞到他口中。
楚召淮痛得單薄身軀劇烈發著抖,幾乎慟哭著拚命掙紮,險些按不住。
水剛灌下去,他卻嗆得一咳嗽,猛地一偏頭,將還未吞下去的藥丸吐在姬恂身上,混合著猙獰的血。
姬恂瞳孔一縮。
戰場上他殺過無數人,卻從未覺得鮮紅的血會讓他這般懼怕。
白鶴知早已習慣應對這個場麵,他掐著楚召淮的下頜,察覺到他幾乎窒息,手重重在楚召淮胸口的穴位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