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9 章 在砍了已經在砍了(1 / 2)

楚召淮從未經曆過洪災。

大雨滂沱,燕枝縣百姓大多數都在山上,隻有隱約可見幾點零星的火光。

楚召淮曲著膝坐在一塊石頭後,鬥笠上的雨珠斷了線地往下落,耳畔全是唉聲歎氣。

“唉,這稻穀還未到收的季節,一場洪水過去,一年收成都沒了。”

“是啊,都說新繼位的皇帝是個明君,斬了不少貪官汙吏,咋就沒將咱們知縣老爺給砍了呢。”

“噓!不要命了,這話是能說的嗎?”

知縣老爺大概是個禁忌詞,周圍仍是雨聲和唉聲歎氣,卻沒人敢再繼續討論了。

楚召淮歪著頭,正想插嘴,就見頭頂一把傘罩了下來。

他愕然抬頭,就見商陸渾身是水,疲倦地靠著石頭坐下,臉上還帶著沒擦去的汙泥。

楚召淮趕忙將傘給他遮雨,小聲道:“我用不著。”

“撐著吧。”商陸閉著眼,眉眼和語調仍然冷淡,輕聲道,“你時常左手微顫,呼吸短促,應該患有心疾,臉色病白也是體虛多病的模樣,若淋一夜,明日恐怕會生病。”

楚召淮更愧疚了,他咳了聲小心翼翼挪了過去,將傘罩在兩個人腦袋上。

商陸睜眼瞥他,大概知曉他不是個理所應當接受旁人幫助的脾氣,也沒再拒絕。

楚召淮靠在石頭上,聽著劈裡啪啦的雨聲,總覺得有些尷尬,小聲起了個話頭:“商陸哥,方才我聽那幾個叔叔說話,咱們知縣老爺……也是貪官嗎?”

商陸渾身疲憊,卻也睡不著,道:“長寧江幾十年沒決過堤,可他一上任就上表說河堤要修,朝廷撥了不少款下來。”

商陸沒將話挑明白,楚召淮卻聽出他話中的意思。

幾十年都沒出事,新知縣剛修河堤才三年就決了堤,恐怕裡麵大有作為。

“那發水了,今年稻穀也收不了。”楚召淮悄悄地問,“燕枝往常發過大水嗎,之後要如何過生活,朝廷會派人賑災嗎?”

“如此窮鄉僻壤,朝廷八成連管都懶得管,就算有了賑災款也落不到百姓頭上。”商陸淡淡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自生自滅吧。”

“應該不至於吧。”楚召淮似乎沒料到商陸如此悲觀,道,“去年新帝登基,因雪災之事挖出不少屍位素餐

的官員,更是嚴查貪官汙吏,有此震懾,燕枝縣的知縣應當不會像之前那樣吃閒飯吧。”

商陸終於正眼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白大夫多大?”

楚召淮咳了聲,心虛道:“二、二十四了。”

要說戴著眼紗可能有些可信度,但這張臉怎麼看都還沒及冠,商陸也沒拆穿他,順著他的話道:“二十四,不該如此天真。”

楚召淮:“……”

楚召淮似乎想用眼神罵他一頓,但想了想這人不光收留自己,被自己搶了兩個月生意也沒找人揍他,還給他找了傘怕他生病。

如此種種,白神醫隻好強行收回殺傷力極強的怒瞪攻擊,垂著眼憋屈地說:“哦。”

還沒及冠的少年眉眼帶著點稚氣,耷拉著腦袋,蜷縮成小小一團抱著膝蓋坐著,瞧著莫名可憐。

商陸掃他一眼,繼續方才的話:“新皇登基時名聲不怎麼好,說‘煞神’‘厲鬼竊國’的皆有,恰好雪災之事又撞上了,陛下為了穩固朝局和民心,自然會大舉查貪官,殺雞儆猴,為百姓謀福祉。”

楚召淮抬頭看他。

商陸將傘往楚召淮那邊歪了歪:“那隻是新皇燒得一把火,給百姓看的,如今朝政穩固,聖上哪裡會繼續嚴查?”

楚召淮蹙眉,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好一會,他又問:“那水什麼時候能退?”

“難說。”商陸道,“短則三天,長則半個月都有。”

看楚召淮眉頭都皺起來了,商陸似乎無聲歎了口氣,道:“沒事,這座山之前有開采過礦石,礦洞沒填,裡麵備著些糧食,等天亮路好走了就可以過去避雨,那些糧足夠撐個十日。”

楚召淮乖乖點頭。

商陸半邊肩膀都濕透了,雨聲水聲吵得人睡不著:“聽你口音是江浙那一帶的人。”

楚召淮迷茫抬頭。

“看你言行舉止和尋常百姓不同,氣度不像大夫,倒像哪家錦衣玉食的公子。”商陸打量著他,“為何一人來到這窮鄉僻壤,和家中鬨翻了?”

“沒有。”楚召淮搖頭,倒也沒有隱瞞,“我除了一身醫術之外彆無長處,留在……家中,總會因為些小事鬱鬱苦悶,索性四處行醫見識各地風土人情,心境能開闊坦蕩些。”

商陸

似乎有些訝然。

本以為是個不知人間疾苦的愣頭青,沒想到看事情這般通徹。

商陸看著他說了句:“你醫術很不錯。”

楚召淮一愣,不好意思地抿唇笑了。

兩人這會說的話比之前兩個月的都多,楚召淮聽著淅淅瀝瀝的雨聲,困倦得厲害,沒一會昏昏沉沉靠在石頭上睡了過去。

商陸將傘柄塞到他手中,任憑整把傘罩在他腦袋上,遮擋住滂沱大雨。

*-*

雨又下了一夜。

翌日一早,雨勢似乎有所減弱。

楚召淮睡得腰酸背痛,被商陸叫起來時迷迷瞪瞪半晌才反應過來身處何地。

山間泥濘,燕枝縣的百姓已進入礦洞中找到糧食,正在燒粥。

好在這個季節天氣炎熱,席地睡一夜也隻是身體酸疼,並未生病著涼。

楚召淮分到一碗粥,捧在掌心小口小口喝著。

無論多餓,他吃東西始終斯斯文文,加上那張漂亮的臉簡直算得上是賞心悅目,人群中不少人都將視線朝他投來,竊竊私語著猜測這是何人。

商陸餘光掃了掃周遭,忽然道:“這幾日跟著我。”

楚召淮喝粥時吃了塊小石子,吐出來繼續喝,聽到這句不明所以的話,迷茫道:“啊?需要我做什麼事嗎?”

“嗯。”商陸道,“我要去采些祛風寒的草藥,你隨我一起。”

楚召淮點點頭。

在山上等水退的這幾日,楚召淮背著小背簍和商陸一起在山上采了不少草藥。

就在礦洞中的糧食即將見底時,洪水終於退去了。

整個燕枝縣已是一片狼藉,滿地雜物淤泥。

楚召淮背著背簍踩著一路的泥濘和商陸一起回了家,就見他收拾得乾乾淨淨的小院全是洪水衝過來的雜物。

甚至還有一隻看不清楚是什麼的動物屍身,都腐爛了。

噫。

楚召淮眉頭緊皺,擼著袖子就要去收拾。

隻是剛走進去,瞧見滿是汙泥的床榻上那臟的不成樣子的小包袱,後知後覺意識到這房子的租賃期已到了。

商陸要趕他走了。

不過商陸似乎是個極其心軟的人。

最開始楚召淮搶他生意時,商陸

臉色難看極了嚇得他做了藥膳端過去謝罪一口一個“商陸哥”叫著。

不知是這聲“哥”有用

楚召淮剛熟悉燕枝縣很喜歡這個小縣城的百姓況且洪水後有些人許是會生病他不太想這個時候離開。

見對麵商陸正在皺著眉頭收拾亂成一遭的醫館楚召淮壯著膽子上前:“商陸哥。”

伸手不打笑臉人商陸瞥了他一眼:“何事?”

“我能再、住一段時日嗎?”楚召淮腆著臉說“租金我可以多給一倍。”

洪水剛過商陸自然不會這個時候趕他:“嗯住吧。”

楚召淮眼睛一亮:“多謝商陸哥等會收拾好了我給你做飯吃吧。”

商陸:“……”

商陸僵了僵轉過身去淡淡道:“不必了。”

拒絕完他似乎怕楚召淮難過又找補了句:“洪水剛過買不到新鮮的菜恐怕之後買糧都成問題。”

楚召淮疑惑:“為何?”

“洪水突發不少人都沒來得及存糧。”商陸道“隻能等知縣從彆的未受災的省份調糧或者等待朝廷派人來賑災。”

楚召淮憂心忡忡:“知縣那……壞東西就彆指望他啦朝廷會很快派人來嗎?”

商陸似乎笑了下道:“從受災時算起已過了十一日按照路程就算陛下第一時間得知再派人過來賑災恐怕還得等兩三日才能到。”

最快的方法便是從彆的縣調來糧食。

在山上這幾日那糧食都是緊巴巴地吃不少人餓得嗷嗷叫還能等到三日嗎?

可沒辦法百姓隻能等。

前段時日行醫被送的半袋子稻穀被掛在牆上好在洪水並未衝走隻是浸泡著全是臟東西。

楚召淮回去後將小院臟汙收拾好又取來水將稻穀洗了許多遍雖然還有些味道但勉強能吃。

燕枝縣通往其他縣的路都被水淹著糧食許是很難運進來。

那帶著泥土腥味的米楚召淮吃了幾頓縣衙始終沒有動靜他背著藥簍去外麵看看情況發現又不少人餓得步履蹣跚。

楚召淮就算再被白家苛待也很少會被餓到。

他眉頭緊皺可又覺得無能為力。

背著藥簍往前走,楚召淮正憂愁著,就見不遠處縣衙那氣派的大門口,不少百姓正聚集在那。

為首的男人身強力壯,震聲道:“洪災都過了半個月了,陳知縣不是說派人去調糧食了嗎,為什麼這麼久還沒到?!

縣衙的衙役握著刀將百姓攔在外,蹙眉道:“燕枝縣外全是水,根本無法通行。

“放屁!我們外出瞧了,官道上的水已退了!路上還有好多道車轍印,難道是賑災的糧食到了,卻又被陳知縣昧下了不成?

“賑災糧你們也敢昧,還是不是人?!

楚召淮眉頭輕蹙。

縣衙可以說無法去彆的縣調糧,路難行也無可厚非,可若賑災糧到了知縣卻沒有發放,那就太喪良心了。

數十個百姓擠在縣衙門口,要找陳知縣討個公道。

許是事情越鬨越大,那位肚滿腸肥的陳知縣遮掩不過,便叫人將數十袋子有朝廷印記的糧食抬了出來,一一發放。

楚召淮幾乎被氣笑了。

賑災糧竟然真的已到了。

可就那數十袋子怎麼能夠養活著數百口人的嘴。

百姓更加憤怒,幾乎都要打上衙門。

府衙許是破罐子破摔,直接道:“就這些,若不要就搬回去了,否則你們就算衝進府衙也拿不到一粒米!

眾人一僵,滿臉敢怒不敢言。

楚召淮麵無表情看著,手摩挲了下袖中被暖熱的玉佩,微微沉思。

縣衙中,那姓陳的知縣正摟著新得的姨娘飲酒作樂,對外麵的吵鬨怒罵全然不在乎。

縣丞苦著臉從外而來,憂愁道:“老爺,那群百姓不肯離開,您看是不是要把所有賑災糧發出去?

陳知縣冷笑了聲:“窮鄉僻壤出刁民,全都轟出去。

“這事兒鬨大了不好。縣丞是個有腦子了,勸道,“陛下去年砍了不少貪官汙吏,咱這兒又因河堤之事鬨了災,萬一被朝廷知道細查,這可是要掉腦袋的。

“掉不了。

陳知縣懶懶喝了口酒:“去年新天子登基,自然要殺幾個震懾天下,如今陛下大權在握,哪裡會在意這幾百百姓的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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