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4 章 我想你(1 / 2)

雷聲似乎就在正當空,像是劈中兵刃發出震耳欲聾的金石巨響。

楚召淮抬步上前。

姬恂側過頭去,墨發披散著遮擋住半張臉,煞白雷光將滿室照得一瞬煞白:“出去。”

內室隻有雷鳴和呼吸聲。

終於,楚召淮說:“哦。”

姬恂聽著耳畔模糊的腳步聲,眼前一陣黑一陣白,連呼吸都過分灼熱。

毒未解之前,盛夏雷雨天姬恂極其容易發病,唯有服用虎狼之藥方可遏製住,這是解毒後遇到的第一場雷雨。

眼前沒有出現糾纏他多年的鬼影重重,可身體卻似乎因雷聲做出本能反應,搭在錦被上的手不受控製地微微戰栗。

姬恂眉眼冷峻,眼眸閃現一絲厭惡,五指猛地一收攏,強行將指尖上的顫抖壓下去。

隻有意誌不堅的懦夫才會被記憶影響。

所有仇恨之人皆由他這隻手所殺,他已不會受製於人,在令人窒息的朝堂上悉心竭力才可求得一絲生機。

以殺不可止殺,卻能發泄心中怨恨。

姬恂正垂眼麵無表情看著,就見一隻手倏地伸來,細長五指扣住他的手腕。

煞白雷光衝破窗戶,照在寬大淩亂床榻上。

姬恂指尖一動,抬頭看去。

楚召淮並未離開,坐在床沿低著眉為他探脈。

雷聲緊跟著劈裡啪啦響徹耳畔。

“你呼吸不對……”楚召淮輕聲說,“體溫也比尋常要高,還有哪裡不舒服嗎?”

姬恂被雷聲影響的心口好似因這股清淡苦澀的藥香一點點舒緩,他注視著楚召淮,並未回答,反而沒來由問了句。

“當年護國寺燒頭炷香,你所求是什麼?”

楚召淮沒料到姬恂要說這個,手指輕抬又按下,許久才道:“我也忘了。”

姬恂一擲千金所砸出來的頭炷香,神佛似乎瞧不上銅臭之物,給了楚召淮希望,又將他從雲端狠狠踹下來。

想來是懲罰吧。

姬恂注視著他低垂下的眉眼。

忘了?

楚召淮的記性如何他最清楚,當年璟王府收集來滿滿一書架的醫書,枯燥隱晦,尋常人看一眼就覺得暈,楚召淮卻一月不到就將所有醫書悉數看完,且過目不忘。

就連此次大疫也多虧他記起一副古方才這樣快抑製住。

如今他卻說忘了。

姬恂唇角動了動有些自嘲地笑了。

“你之前說得對。”楚召淮一邊探脈一邊隨意道“神佛之事並不可信就如臨江有一尊金身大佛每日拜求之人無數有人求平安有人求姻緣可也並非人人都遂心滿意。”

若隻求一求神佛便能得償所願那世間就沒有那麼多悲慘之事。

姬恂一怔。

楚召淮和姬翊在護國寺中嘰嘰喳喳求神拜佛的模樣恍惚還在昨日如今卻看破紅塵般連神佛也不信了。

姬恂正要啟唇說話。

楚召淮眉峰遽爾緊鎖似乎探到了什麼指腹微微用力又扶著姬恂的側臉看了看神色。

姬恂:“怎……”

楚召淮霍然起身快步走出內室:“周患!”

周患一腳踹開門闖進來手中彎刀已出鞘:“有刺客?!”

楚召淮飛快道:“將商陸哥叫來再熬一副治療疫病的藥送來。”

周患一愣察覺出楚召淮話語中的意思臉色倏地變了。

姬恂的體溫比尋常人要高得多又因之前中毒後毫不畏冷夏日炎炎身軀一直是滾燙的。

楚召淮打來一盆冷水想浸濕帕子先將姬恂體溫降下去。

剛走進內室就見那破了幾個口子的床幔已被扯了下來姬恂半躺在榻上瞧不見他的神情。

隻有聲音從中傳出:“天色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楚召淮將水放下一邊將乾巾覆在口鼻一邊有條不紊道:“你體溫偏高瞳孔在擴散舒展神智隱有昏沉想必是已染上疫病藥即將送來等服下後……”

姬恂打斷他的話:“這些自然有跟隨的太醫來做你累了一日不必費心操辦這些。”

室內一片死寂。

姬恂說完後聽著外麵沒動靜指尖本能蜷了蜷。

燒得糊塗的意識難得有了一絲清明終於意識到不對。

本意是擔憂楚召淮靠近他

不正和奪位時將一無所知的楚召淮送去護國寺嚴密保護起來一模一樣嗎?

姬恂猛地咳了

起來,骨節發白將床幔扯開:“召淮……”

話音戛然而止。

楚召淮並未離開,仍站在那注視著他嗎,隻是覆麵的乾巾已取下,正握在手中。

姬恂穿過淩亂內室和他對視上,落在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眸中,心中驟然浮現一個念頭。

楚召淮若是真的被趕走,恐怕這一生都不會再回頭看一眼。

重新將乾巾綁在口鼻,楚召淮走上前去,將愣怔的姬恂推到枕上,不知為何竟然笑了:“這幾日陛下好聲好氣說人話,恐怕是憋瘋了吧。”

姬恂:“……”

一年之內無法徹底改變一人的秉性,在姬恂知曉自己染上疫病後便沉著臉趕他離開,楚召淮就知曉這人本性並未徹底改變。

他隻是懂得了克製。

姬恂見他未走,微微放鬆緊繃的身體,他嘴唇蒼白,燒得渾身滾燙卻還在笑:“方才你解下布巾,是準備走嗎?”

“是。”楚召淮倒是沒隱瞞,一邊為他擦汗一邊乾脆道,“準備走到天邊去。”

再也不為他回頭。

姬恂又笑了,側頭躺在枕上闔上眼,聲音逐漸微弱下來:“是嗎?”

幸好叫住了他。

狂風暴雨將窗戶吹得劇烈作響,雷聲仍然在劈天劈地,震耳欲聾的聲音卻像是被隔絕在狹小的床幔之外。

耳畔唯有那道輕緩的呼吸聲。

姬恂意識逐漸陷入昏沉中。

和其他發燒時的人不同,姬恂沒有夢到有惡獸追逐,也沒有遇到厲鬼索命,甚至沒夢到屍骸遍地的戰場。

夢中,王妃一襲單薄衣袍坐在湖邊釣魚。

那時的楚召淮眉眼間還帶著稚氣,一身華貴紫袍,頭發垂曳到地上,哼著小曲釣著魚玩兒。

夢境中隻能瞧見他的背影,視線微微走進。

似是腳步聲驚到他,他疑惑地轉身看來:“陛下?”

姬恂一怔。

明明在璟王府,他卻喚自己陛下。

楚召淮歪著頭好奇看他:“陛下要放我出去玩嗎?”

姬恂下意識覺得不對,可夢境並無邏輯,他聽到自己懶洋洋笑了聲:“釣上魚來了嗎?”

楚召淮耷拉下腦袋,不高興地甩了甩魚竿:“我懷疑這魚塘並沒有魚,一個

月都沒上鉤一條。

姬恂笑了,居高臨下撫摸他的臉,淡淡道:“繼續釣,釣上來才能出去。

楚召淮隻好繼續拋餌。

姬恂坐在他跟前,手緩緩往下一勾。

叮當一陣脆響,一根純金打造出的鐵鏈落在指尖,另一頭連著楚召淮的腳踝,“唔

楚召淮說:“你乾什麼?

“外麵危險。姬恂掐著楚召淮的下巴,像是在逗一隻鳥雀,笑著道,“我是為了保護你。

楚召淮安安分分將下巴抵在他掌心,溫順又乖巧:“我知道。

姬恂湊上前去親吻他的眉心:“乖一點。

楚召淮似乎覺得他很奇怪:“我很乖,你對我做什麼都可以,畢竟……

姬恂手一頓。

楚召淮轉瞬化為一隻被關在金籠鎖住腳踝的金絲雀,隻有熟悉的聲音在四周響起。

“……我隻是陛下籠中的一隻鳥雀。

鳥雀會溫馴地順從,會愚蠢地聽信一句根本無望的話,會讓他的掌控欲得到前所未有的滿足。

姬恂愣怔看著。

但,愛並非是獨占,也不能和掌控欲等同。

金絲雀在金籠中嘰嘰喳喳,沒人能聽懂他的反抗,直到它徹底無言,撲扇著已不能飛向天空的翅膀。

一頭撞在金籠上,血將整個視線染紅。

姬恂倏地睜開眼,呢喃道:“召淮……

耳畔似乎還殘留著翅膀扇動的細微動靜,楚召淮熟悉的聲音從耳畔傳來,卻是咬牙切齒的。

“彆說了。

姬恂渾渾噩噩,視線朦朧,隻覺得口中泛著苦,似乎是喝過藥。

楚召淮、商陸和那位隨後趕過來的太醫院許太醫商量了一夜的方子。

——白神醫研製出來的藥方中有一味藥姬恂不能吃,剛才喝過後沒過兩刻便全都吐了出來,渾身燒得更加滾燙,病情更加嚴重。

新的藥熬好端來,剛喂下去,姬恂神智昏沉,低聲夢囈著什麼。

許太醫剛剛出去,內室一片死寂,留下的兩人將陛下的胡話聽得一清二楚。

楚召淮人都懵了。

姬恂昏迷時沒有被理智控製情緒,根本將“克製二字拋去九霄雲外,幾乎

將所有本能全都吐露出。

商陸捧著藥碗左看右看,聽著越來越離譜的話,眼瞳微微顫著,滿臉寫著“你們斷袖真會玩”。

聽著姬恂還在夢囈,楚召淮沒忍住捂住他的嘴,咬牙道:“彆說了……”

姬恂身軀滾燙,似乎嗅到熟悉的氣息,寬大的手猛地按住楚召淮的手背,側著頭熟練地在他掌心親了一下。

楚召淮:“……”

商陸:“……”

商陸手中的藥幾乎灑了,但他表情沒什麼波動,麵無表情道:“這藥似乎不管用,我去換新藥……”

先消化下這些糊到耳朵的虎狼之詞。

商陸還沒走,就見許太醫匆匆而來,端著藥急忙道:“這藥是新熬好的,快讓陛下服下。”

商陸:“……”

商陸麵容似乎出現一瞬的空白,麻木地回頭看去。

陛下……

一切就可以說得通了。

毒嘴,招搖,氣勢逼人,連周統領都要為他鞍前馬後。

以及那句王妃……

哪怕在這窮鄉僻壤,商陸也曾聽聞陛下在做璟王時曾娶過一位男妻,但奪位成功後似乎覺得王妃是恥辱,繼位沒幾天就休了妻。

商陸本來覺得皇家無情,如今親眼一見,才知傳言不實。

陛下瞧著不像休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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