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仿佛無窮無儘的實驗,一次一次的變異,有時韓亭熙感受到身體在無限膨脹,一枚枚惡心的肉瘤從他的身體內生長而出,然後又破裂。
有時他變作一灘看不出任何人形的肉泥,有時恍惚有無數觸角從他的每一個毛孔中鑽出——
而無一例外,每一次的變異,都如緩慢的刀子,刮掉他心裡一層一層堅硬的防備。
他的情緒在緩慢流失。
隻有心底那一簇火光仍在發亮。
火焰中跳動著褚澤的影子。
屬於神明的力量,韓亭熙沒有任何突破的手段。
在無比的清醒之中,重複著日複一日的夢魘,折磨一般,似乎終有一日要將他堅硬如鐵的心靈腐蝕、泡爛。
就當韓亭熙以為這幻象永無止境之時。
他忽然感覺到什麼。
死白燈光下一成不變的實驗室內,好像突然明亮了起來。
一束天光刺破這裡,明亮的光芒映照著韓亭熙的瞳孔,光的彼岸,他好像看到了褚澤的影子。
那一瞬。
好像有什麼東西鬆動了。
韓亭熙模糊看向頭頂——
那堅不可摧的牆壁,輕輕掉下一點粉末。
簌簌聲響起。
從最開始的一點,不久之後變成了大片大片的光影落下。
光怪陸離的幻象當中,所有東西都在分崩離析,在一點點破碎。
韓亭熙的意識,也在慢慢的清醒。
終於在某一刻。
他無神的雙目深處,亮起了火炬般的顏色。
“……褚澤。”他喚道。
情人的吻落在眉心。
而韓亭熙也緩緩坐了起來,手伸向前,一切迷離怪象之中,他的迷蒙徹底散去,一種明亮而鋒利的光越來越盛。
泯滅一切的規則。
有那一刻,似乎不屬於韓亭熙,但韓亭熙神色未變,唇邊扯起傲慢而不屑的笑。
五階的力量層層攀升,最終在達到一個頂點之時,停頓了一下,緊接著,又如什麼東西破碎一般,靜止後瘋狂膨脹。
韓亭熙放肆的笑了。
於是下一秒。
他的規則,又儘數臣服於他。
他韓亭熙的東西,誰都搶不走。
神明也不行。
如天生便是那毀滅般規則的主宰,在達到六階之後,那詭異而象征著一切歸於原點的力量終於完全隻屬於了韓亭熙。
規則源域的那片規則海洋中,無聲無息碎裂了一塊。
而那裡,永遠隻屬於韓亭熙。
泯滅萬物的可怕力量,從幻象之中瘋狂蔓延,瞬間衝破空間的限製,溯源到了這片幻象的主人之上。
現實當中。
韓亭熙的聲音響在了空中:
“還有我——”
虛空在破碎。
時光在倒流。
萬物在那一方空間當中,從死到生,又從生化為無……無儘的溯回,似乎直到萬物的起點。
無限的混亂之後。
天地一片寂靜。
戰地記者不見蹤影,但屬於他們的攝像,偶爾有一兩個,還在直播著銀星之上的場景。
結束……了嗎?
所有人心弦緊繃,都在心中問道。
那世間從未見過的幾道力量,是否讓那可怕之物自此消失?
岩漿橫流在地麵,地震仍時刻不斷地進行。
而這之中,一點碧綠的光,在煙塵當中顯得詭異而刺目。
母體伸出手,擦掉嘴角一點鮮血。
可怖的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祂神色近乎瘋癲扭曲。
詛咒般囈語:“褚澤——褚澤——褚澤!!!!!”
“我要你死!!!!!!”
這是祂最後的一點意識,也是祂千萬年時光暗藏的所有力量所在。
是褚澤——是褚澤!!!
他讓祂萬年的準備功虧一簣!
讓祂彆無選擇!!
也讓祂,終於感受到了死亡的恐懼!!
恐怖的力量,以祂為中心蔓延。
此刻宇宙中,視陰影為至高無上神明的,祂的追隨者,都一瞬間心有所感。
不死者所在的迷霧的另一側,所有不死者臉上露出了恐懼之色。
而這恐懼還未等加深,就凝固在了所有不死者的臉上。
下一秒。
所有祂的信徒,靈魂、肉/體、精神,他們的一切,此刻全都化為了飛灰。
這是祂萬年布局的果實。
而今終於摘下。
——無數的力量在虛空當中若隱若現。
如浩蕩的海洋,呼嘯在母體身側。
祂癲狂般的大笑。
力量洶湧著奔向祂,規則也在祂的力量當中顫動。
規則源域中,無形的陰影擴散,似乎將要籠罩一切。
褚澤感受到了規則的畏懼。
感受到宇宙在哭泣。
他神色凝重起來。
這一刻,陰影的瘋狂超乎了想象。
祂的所有追隨者,信奉祂的文明或是勢力,此刻全部化為了祂力量的一份。
祂的身後再無一生靈。
但此刻,祂在無數生命中實現了又一次進化。
此刻的祂,用純粹的力量,統禦了規則。
祂象征著無序,象征著混亂。
祂的強盛,代表著宇宙秩序一方的衰弱。
此刻,褚澤看到自己的指尖忽然虛化了一瞬。
眼中的信息態的一切,所有代表著穩定秩序的信息,忽然變得扭曲而詭異。
漂浮過的塵埃忽然張開利齒。
地表浮現一顆顆眼珠般的東西,密密麻麻從下至上看向褚澤。
天空的雲垂下黑色的手,齊齊抓向褚澤。
陰影曼妙的聲音如死神的宣告。
——“你已放肆太久。”
隻是一瞬。
褚澤身軀就出現了無限的碎裂。
規則在哀鳴。
褚澤掀起所有規則抵禦,但陰影活得太久,祂擁有的力量太過龐大。
規則便簇擁著那些失序的東西,衝向了褚澤。
也是一刹那的時間。
褚澤深吸一口氣,眸色堅定,底色卻一點一點,蔓延起瘋狂!
他在燃燒。
靈魂、精神、一切一切可以作為燃料的東西,都在他不計後果的燃燒當中,成為了他的力量!
“該死的是你!”
褚澤的身形在現實當中已近乎虛化,但他卻如一簇不滅的火焰,搖搖欲墜中爆發出燃儘一切的光!
規則的對撞引起了現實的無限動蕩。
宇宙中所有生靈,此刻都感受到了那種恐懼。
褚澤用儘了一切的力量,掀起了瘋狂的反撲!
那是他生命中,最濃烈而絢麗的一次進攻。
秩序在顛倒和歸正之間反複。
星辰爆炸而又刹那歸於虛無。
所有生靈仿佛在刹那間經曆了生與死,存在與消失。
宇宙的哀嚎中,天地忽然寂靜。
褚澤似有所感。
他眼底出現異樣的色彩。
在這漫長又短暫的寂靜當中。
有什麼深藏於宇宙最底層的規則中的東西,緩緩浮現出來。
鐺——
鐺——
悠揚的鐘聲,清越的響起。
一瞬間,所有失序的東西,忽然靜止了,緊接著,化為了最初的模樣。
宇宙最底層的規則。
禁止一切失序,萬物當有秩序。
褚澤恍惚聽到了笑雨的聲音——
“我來助你,好友。”
在這之後。
他聽到了無數人的聲音。
祈禱的、咒罵的、崩潰的……一切一切,來自宇宙眾生的聲音。
他們共同彙聚成一種無形的東西,化為了宇宙的意識,湧向了褚澤-
我願父母親人平安……-
媽媽!我想要媽媽!-
救救我的孩子!可不可以……救救我的孩子!-
我好害怕-
誰能來結束這一切?
褚澤忽然明悟了什麼。
宇宙的苦痛和呻/吟,皆來自於這片宇宙所有生靈的意誌。
他們共同彙聚成了宇宙的意誌。
忽然。
一道一道更清晰的聲音傳遞到了他的耳邊。
他透過空間,看到了一襲隨風烈烈的風衣。
柯音齊唇間香煙的火星猩紅。
她咬著煙,看著褚澤的方向,“——此戰非你一人。”
瞬間,一種強大而象征秩序的力量湧入褚澤身體。
他震撼的雙目微微睜大。
那股秩序的規則力量,幾乎已觸及規則源域的根本——隻要再一點進步,就會完全屬於柯音齊本人。
而今,關於這部分力量的所有權柄,柯音齊全部交予褚澤。
在這之後。
褚澤看到祖源笑眯眯化為流光奔入規則源域,看到天兆掛著溫和的笑容將力量交予他,看到盧敬瑜寬和的目光,看到世界樹晶瑩的藍色微光,看到韓亭熙明亮如初的眼睛,看著他一如既往,仿佛褚澤是他生命裡戰無不勝的神明……
他看到了無數人將希望毫無保留遞交給他。
褚澤大笑起來。
他從規則中踏出,身後億億身影。
抬指向神明。
“你如何能贏?!”
褚澤的聲音之後,無數重疊的怒吼咆哮。
陰影神色終於凝固。
他難以置信,無法抑製的顫抖——“你憑什麼?!你憑什麼!!!!”
秩序的規則明亮璀璨,霎時間驅散了陰影籠罩之處。
陰影如雪遇烈陽,一點一點尖嘯著融化。
褚澤垂眸看向祂。
帶著細微的憐憫,回答了祂:“因為你玩弄人心,但卻從未理解人心,你蔑視一切,高傲到從不低下頭看一眼這芸芸眾生——”
“——你自詡為神,卻從未為神,所以你渴求的終不屬於你,你擁有的,終將會失去。”
祂不甘心。
祂神色恐怖,帶著不顧一切的瘋狂:“你以為你就是神明了嗎?!”
“你以為你擁有的就會留住嗎?!”
“哈哈哈哈哈哈哈!!!!”祂瘋狂大笑。
以祂為中心,忽然一種滅世般的力量醞釀而出。
規則中被陰影所侵吞的地方,開始一點點崩碎。
祂注定要死。
那麼在死之前,祂要這褚澤所珍視的一切,要這站在祂對立麵中的一切,都毀滅掉!
褚澤神色變了。
洶湧的力量湧向陰影。
但卻無法阻止祂那從宇宙各處而崩碎掉的,自爆一般的毀滅。
祂絕望而瘋狂的笑。
但這笑,卻在某一刻,忽然凝固。
碧綠的眼眸輕輕眨了一下。
一種與這張美麗麵孔如此融洽的神色,狡黠而靈動的出現。
她彎著眼眸笑:“那恐怕要讓你失望了。”
一切毀滅戛然而止。
這張麵孔一半冷靜,一半瘋狂。
陰影痛苦哀嚎:“為什麼?!”
為什麼每一次都如此!!
“大概是因為——你總如此自以為是,不屑對弱小之物投以注視。”
艾薇兒抬手,將一隻手掌搭在陰影的眼上,輕輕合上。
“如此傲慢的神靈啊……”
“你如何知道生命和意誌的堅不可摧呢。”
陰影終於,一點一點消散在了艾薇兒的身體之內。
祂瘋狂的詛咒盤旋在半空。
“褚澤!我死之後,你居於神的位置!你以為你能一直如此?!嗬嗬哈哈哈!!你最終也會和我一樣!!你將再次重複我的命運!你所珍視的最終背棄你,你所愛的最終將刀刺向你,你將化為更濃重的陰影!!褚澤!褚澤!你與我並無兩樣哈哈哈哈哈哈哈——”
褚澤麵無表情,沒有任何回應。
揮手,碎裂的大地恢複原貌,宇宙內在過去這段時間內造成的一切毀滅都霎時間複原。
天地寂靜而分明。
宇宙與陰影的萬年的恩怨,終於落下了帷幕。
艾薇兒輕撫臉側的長發,熟悉而陌生的看向褚澤。
“這是新的世界嗎?”
褚澤向她伸出手,“這是。”
他道:“歡迎回來,艾薇兒。”
新曆4463年7月31日,耀銀帝國為首的超級文明發布聯合公告宣布戰爭正式結束,宇宙勢力重新劃分,同時進入和平發展時期。
一切欣欣向榮,光明璀璨。
而這一切,與褚澤和韓亭熙有關,卻又沒什麼大的關係。
在與陰影最後一戰之後,耀銀帝國以柯音齊、查萊特為首的調查組在調查之中並不順暢,總在關鍵之處,莫名失去了線索的蹤跡。
這種現象,直到褚澤將火種與查萊特·奧斯維勾結的證據擺在柯音齊案台上為止。
此案甚至一直追溯到4453年,火種人造黑洞事件,致使帝國重臣於青死亡之時。
查萊特第一時間被捕。
那張豔麗而風情的麵容,在看到重重圍住他的軍力時,露出了一種早有預料的表情。
始終冷靜而不為所動。
他站在軍事法庭,隻有一句簡單的闡述:“我不與火種勾結,不將賭注壓在外力之上——”
他唇鮮紅,唇角牽起不屑的弧度:“——請問法官,帝國的貴族製,如何讓我等有出頭之日呢?”
“你覺得他說的如何?”
褚澤看著軍事法庭的直播,問身旁正懶洋洋,如一直貓一樣躺著的韓亭熙。
韓亭熙哼哼一聲,將洗的還帶有水珠的水果扔進嘴裡,含糊道:“我也厭惡貴族製度,但我仍然當上了少將,入駐元老殿,讓貴族見我而畏懼,不敢造次……”
褚澤輕笑:“不是誰都有你的實力和天賦。”
“那倒也是。”
關於查萊特的質問,他和韓亭熙終究無法代表任何普通平民來發表看法,而這引起的一場山呼海嘯的變革,卻也是他們樂於見到的。
“唔,他們來了。”
此刻他們在一處有著絨絨草場的山頂,野花簇擁著挨著韓亭熙的臉頰,幽香撲入鼻腔。
褚澤和他側頭看向沿著山下走來的一眾好友。
艾薇兒與浦維薩牽著手,金筠像隻大猴子怪聲怪叫著衝向他們,加靈邊走邊笑著摸摸衣裙旁的花朵,岑止易如影子般安靜綴在最後。
“哈哈哈哈澤哥艾薇兒!你們活著真好啊!”
“彼此,你活的也不差。”
“廢話真多。”
“哈哈哈哈,昔日好友都活著,話多怎麼了?”
褚澤仰頭看向頭頂略顯溫柔的陽光,笑了笑。
“是啊。”
艾薇兒和韓亭熙似有所感,一縷細密的風吹過,一點點雨落在幾人麵孔之上,但看天空,卻無任何陰雲。
有時這流雲,這微風,這溫柔的雨,都是遠方友人的問候。
“真好啊。”
韓亭熙揚起笑容,舉起酒杯。
“諸位,慶新生,慶和平,慶——活著。”
所有人一齊舉杯。
碰。
酒杯彼此輕碰,清脆的聲音後是他們的熱烈,他們的過往,是他們曾經的少年意氣與此刻的光陰漫長。
陽光將他們的影子投的很長,那一刻,美酒醇香,一切都好似當年模樣。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