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施惠在最後一秒,鬆開了手。
饒是如此,陳茵端茶過來,也看到沙發上異樣的情緒。鹽鹽更多一點,慌裡慌張從上頭下來,趿著拖鞋就回房間去。
一旁的孫施惠撈起那個熱水袋,捧在手上,自顧自捂著取暖,無端往天氣上扯,說今天外麵太冷了。
陳茵讓他喝茶,孫施惠應聲,“我先洗個手。”
等到汪鹽再從房間出來,飯桌上也擺布地差不多了。陳茵率先請客人坐,孫施惠說老師先請吧。
汪敏行招招手,“行了,過門就是客,你師母讓你坐你就坐。你不坐我先坐,她到時候又怪我給她跌麵子了。”
陳茵推著孫施惠先落座,後者推脫不掉,隻能由著師母安排。隻是他落座前,把捂在手裡的熱水袋遞給一旁不作聲的汪鹽。
汪鹽拿到手裡才發現熱了許多,他剛才去廚房洗手的時候把裡頭的水換了。
桌上當中的熱鍋裡是已然燒開的羊肉粉絲,汪敏行圖便利,肉先用高壓鍋燉過了。都沒動筷子呢,汪老師就誇這山羊肉不錯,丁點膻味沒的。老父親把姑娘當寶,頭一碗湯就要舀給汪鹽,“你肚子不舒服,喝點湯,正好。”
汪家父母坐一邊,汪鹽與孫施惠坐一邊。她拉開椅子,一屁股坐下來,說實話對羊肉沒什麼胃口,也壓根不把今晚當待客的席麵,一桌子菜,她卻朝秦暮楚得很,“想喝鹹菜雞蛋湯。”
老汪立刻唬臉,“喝什麼鹹菜湯。”
“你下午答應給我做的。”
“我答應……我答應什麼了我……你看看你媽的眼睛。”懼內的老父親提醒不怕死的女兒。
陳茵想刀一個人的眼神藏不住。她恨不得即刻發火,朝汪鹽,你就是不聽話,就是反骨頭!
一邊的孫施惠旋開一瓶烏氈帽八年金雕的黃酒,一麵給老師斟滿,一麵加入他們爺倆的話題,因為他發現汪鹽鮮少這麼胡攪蠻纏,反而有趣,“什麼了不起的湯?老師的壓箱底手藝?”
“黑暗料理。施惠少爺吃不慣的。”沒想到汪鹽倒是搭話了。
“我怎麼吃不慣了,我和你一起,吃那些吃不慣的東西還少?”
汪鹽遠的不提,她得跟媽媽說實話,“孫施惠從來不吃這些醃臘食品的,因為他們家不弄也不吃。還有,他從來不和外人一起吃火鍋的,吃也是單獨的鍋子。媽,你招待他,得備公筷。你忘記他小時候在爺爺那裡,吃了積食的……”
有人是來做客的,這一刻全忘了。扮了半天的好人,這一下繃不住了,人設倒塌,“你哪隻眼睛看到我不吃醃臘的食品了。”
“你敢說你吃過?你上學那會兒明明最厭惡這些鹹東西。”
“厭惡?誰又喜歡?”
“……”汪鹽咬著筷子,被他一噎。
“哦,”有人故意拖遝語調,“你那時候心心念念從家裡揣點東西,都貢獻給那誰了。你還當他是個窮小子呢,你在那好善布施,結果呢,他騙得你團團轉。”
盛吉安跟媽媽姓。一直到高二,他都是低調樸素的,當年進校也是拿的全額獎學金。
汪鹽幾回在食堂看到他,都吃的好簡單,他又是老汪班上的班長兼數學課代表。
汪鹽每逢放月假,在辦公室裡等爸爸一起回家,總能遇到盛吉安。有時候她題不會,盛也會耐心跟她講。
為了還報,她才時不時從家裡帶點什麼給他。
有回她多帶了份臘肉香腸,特地跑過去問孫施惠吃不吃,不等他作答,他身邊那幾個玩得好的就一搶而空。
而汪鹽遠遠看過,孫施惠壓根沒動一筷子。吃乾淨他的餐盤,起身就走了。
*
年輕人,血氣方剛,一言不合就又杠上了。
“滴”地一聲。
一時間,人聲和鍋裡的沸騰一齊熄掉了。
是電磁爐的按鈕,汪敏行調錯鍵了,撳了個計時的,時間到了,可不就停了。
陳茵麵上不打緊,叫老汪重新按一下。心裡卻起了盤算,真正眼見為實,多少回聽老汪說,孫家那小子脾氣不好,和鹽鹽時常乾仗。
今天算是領教了,原來是這樣的仗。
“老汪,凍豆腐下了沒?”陳茵幽幽沉寂好久,才繼續開場。
汪敏行這才想起妻子最愛吃的凍豆腐。冬天時候,他買回來的豆腐從來不上冰箱,掛在陽台上凍一晚,準保結結實實。
“我去拿。”
陳茵享受著丈夫這樣人前人後的殷勤,這也是她嫁給這個男人最大的樂趣。
“施惠,你吃呀。鹽鹽不吃拉倒,待會讓你老師給她做那個鹹菜湯呢,他們爺倆一個鬼脾氣,口味也一樣的刁鑽。過年,她大舅舅家年年送那個鹹板鴨,鹹嘛鹹得要死,他們爺倆就是愛吃呢。”
經由汪鹽提醒,陳茵當真把桌上用不到的筷子做公筷。給孫施惠夾了滿滿當當一碗肉。
趁著鍋裡撈出些,鬆動了,汪敏行把切好的凍豆腐投進去。還問妻子,要不要剁椒。
陳茵搖搖頭,等老汪和施惠碰杯的空檔,聊到了他們的過去,“我和你老師相親頭一麵,他全程愛搭不理的,問一句答一句。”
當時的陳茵,家中老幺,讀書也不差。壓根不懂,老父親到底看上這個男人什麼了,說什麼都覺得小汪好。
家裡獨子,父親是個赤腳醫生,母親務農,閒暇時候幫著丈夫看病人發藥什麼的。
“你們猜,你爸爸和我相親臨走前說了什麼?”陳茵這話朝對麵兩個說的,卻稱呼著你爸爸,其實有點亂了。
對麵二人都沒在意,施惠配合師母,“說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