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施惠聞言,沒多大的反應。
汪鹽落井下石再補一句,“粉頭脫粉了。”
有人依舊四平八穩的樣子,捏她的指骨玩,悄然譏諷她,“你媽喜不喜歡我似乎對你很重要?”
汪鹽下意識掙開他的頑劣,“笑話!對我重要什麼?”
孫施惠指她的鼻子,“你急什麼?”
“我急了嗎?”
“現在急了。”
汪鹽懶得和他繞,她最煩他那冷幽幽縝密的話術,不知道哪一句在那等著呢。
她轉身要去取車子,孫施惠站在原地罵她,“昏頭了是吧,汪鹽,想吃牢飯早點說,我不是不可以在家裡做給你吃,彆惦記著進去!”
汪鹽這才反應過來她喝酒了。
孫施惠幾步走過來的時候,汪鹽依舊暈陶陶的,他跟她要車鑰匙。
作為交換,汪鹽給他看行李。
他去對麵酒吧停車場給她取車。
等車子順利開過來,施惠少爺代駕的服務意識也僅限在駕駛座位置,他不下車,行李箱也是汪鹽給他搬到後備箱的。
汪鹽坐回車裡時,不禁抱怨他,“你下來就下來,為什麼把行李也搬下來啊?”
孫施惠不答她這一句,隻催著她係安全帶,然後,“給你媽打電話,說我們過去。”
“過去乾嘛?”
“過去問問她,怎麼喜歡得好好的,又不喜歡了?”孫施惠說,“那還不如一開始就彆我眼色。給我空歡喜,算怎麼回事?”
汪鹽無端被他這話蟄了下。
車外夜色溶溶,車子中控台盤上瀉出來的藍光映在二人臉上。
汪鹽臉有點紅,目光也較沒喝酒的時候鬆散了些,含糊,甚至曖昧的。
孫施惠摘開安全帶過來時,她幾乎下意識地閉了眼。
可是,副駕上的人預判失誤——
駕駛座上的人跌回原位,甚至朝她放了聲喇叭,叫她睜眼,還沒到做夢的時候。
始作俑者好整以暇地笑,“困了?閉眼睛乾嘛?”
汪鹽氣得攥拳頭,她發誓,這輩子都要和孫施惠勢不兩立。
車裡冷氣開得很低,低到汪鹽攜出來的酒氣和煙味愈發地凝重。
孫施惠撥檔出發前,認真說教汪鹽,“我看你下次還敢不敢喝完酒昏頭昏腦去取車!”
汪鹽才要正名,“我昏……”
車子一下子提檔衝出去了,汪鹽原本要說,我昏頭不是因為酒。
被他一打岔一折騰,全忘了。
*
兩個人回到父母這頭還不算很晚,明天又是禮拜天。
汪敏行在給幾個高三學生開會議視頻,指導題目。
門外進來的兩個世故人才恍然,又一年過去,高考又要開始了。
孫施惠換鞋的時候,跟師母玩笑,“老師這個有沒有外快啊?”
陳茵乜一眼施惠,“都你這個想法,你老師早就發家了。”
孫施惠從換鞋凳上起身,食指朝師母噓一下,示意聲音小一點,“咱們這些俗人,不要影響園丁培育下一代花苗。”
某人才表揚完老汪的高風亮節,又一把把老師拖下神壇,聲音依舊是放低了的,“老汪也就敢收我的禮。”
陳茵作勢要打他,說你老師沒幾年要退休了,你可彆誤了他晚節。瞎說八道。
又問他們,“怎麼這麼晚還過來啊?”
孫施惠脫了外套,徑直丟給汪鹽,也自顧自往客廳沙發去,架勢跟歸家也沒什麼二樣。“我才回來,去接鹽鹽,就收到投訴了,說您越來越不喜歡我了。”
“我不死心,一來請安,二來問問您。是鹽鹽騙我,還是您騙了鹽鹽。反正,我不信就是了。”
兩句話把陳茵哄得眉開眼笑,最後罪魁禍首成汪鹽,汪鹽瞎說的。
某人:“哦。”他投一眼汪鹽,再跟師母扮苦情,說這一路趕回來,還沒吃飯呢。
陳茵著急忙活地去給施惠下麵,切鹵的牛肉。
汪鹽全程不理會他們,她恨不得跑到爸爸房裡聽網課,都比有人的花招好。
偏老母親陳茵就吃這套。下個麵,恨不得四五個澆頭的那種。
汪鹽在喝爸爸炒得大麥茶,孫施惠也跟著添亂,他說他也想喝。
“你到底吃麵還是喝茶?”
“兩個都要。”
汪鹽這才把手裡喝了一口的茶杯遞給他。那頭,陳茵生怕施惠不夠吃,說下午裹的粽子正好煮得差不多了,撈一個給他嘗嘗。
這要是在自己家,阿秋這樣獻寶,肯定要被孫施惠毫無疑問地打回頭。然而,陳茵說這話,他難說不,饒是一碗麵已經吃飽了。
他來不就是哄嶽母開心的嘛。“好的。”
好在陳茵的粽子裹得小巧,又是白粽子。孫施惠打小就不愛各種餡的東西,太膩。
白粽子最投口。
熱騰騰地剝開粽葉,綿軟粘牙的糯米,咬一口,最最本質的時令象征,也像鄉愁。
師母還給他準備了白糖,孫施惠用粽子另一個角,蘸了些喂給汪鹽,“嘗嘗?”
汪鹽還在為他剛才車裡那樣生氣呢,“不喜歡蘸白糖。”
“哦。”某人從善如流,把那白糖的一角咬掉了,“我的錯。鹽小姐怎麼會愛糖呢。”
汪敏行從房裡出來的時候,正好看到這兩個人兒女情長地在桌邊喂粽子。
孫施惠看老師出來,這才收斂形色。一個粽子還沒吃完,他順便過問起汪鹽今天回娘家的事,關懷地問師母,為什麼事和五姨媽拌嘴了?
一來二去才聽明白所以然。
陳茵也把跟鹽鹽說的,跟施惠重了一遍。
屬意他們還是過去探望一下為好。門戶往來,交的未必是真情,但往往點到為止更重要。
孫施惠待自己親緣範疇內的人都是責任大過感情,遑論這外四路的親戚。眼下,嶽父嶽母這麼說,他也隻能應下。
微微思量,把最後一口粽子吃到嘴裡。慢條斯理咽下去後,就著汪鹽那口茶順了順,同她說:“既然在同一家醫院,你聯係周主任看看。”
汪鹽看孫施惠,他平靜淡然,“去探望不如實在幫點什麼。”
他一向是這種務實派。估量利益得失,好過空談。
汪鹽一時猶豫,看父母的意思又不像拒絕,到底自家親戚,可是,“我給周主任打?”
“怎麼,他又不是不認識你。”
“人家會不會覺得我冒昧啊?”
“你說清楚你是誰,冒昧什麼?”孫施惠皺眉,當著她父母的麵,為難她,“還是你說不清你是誰?”
喝了酒的汪鹽,今日戰鬥力實在削弱了,她一時社恐,“我說不清我是誰。”
“那麼,我教你。‘周主任,好久沒聯係了,您這向還好。我是施惠的愛人呀……’”
“好了,我知道了!”汪鹽突然莽撞出聲,邊上父母都給她嚇一跳。
陳茵怪鹽鹽,作怪得很,夜飯不吃就跑了,跑去喝酒的呀!
喝得上頭,在這高一聲低一聲的。
吃飽喝足的孫施惠聽師母在這教女,哈哈笑完,他又做好人,要師母彆說鹽鹽了,“家裡烏糟糟一堆事,她也需要放鬆放鬆。”
孫開祥身體一天差似一天。雖然人老如歸根,都逃不過的事。但到底一樁大事大山地壓在心頭。
孫施惠就是有心顧著家裡,外頭一堆事也難丟手。這前前後後一年,他算是殫精竭慮了。
陳茵嘴上嫌女婿忙,但看著這麼個從前嘴最刁的人,夜星裡也過來過問過問他們二老,就是有些閒散氣也消了。
要他們早些回去吧。
“聽鹽鹽說,爺爺前些天又磕著帶血了。”陳茵說著,歎一口氣。說任再強再硬的人,也逃不過一個死字。
孫施惠人前人後都不是個孝子賢孫的模子。可是真真到這個關頭,他難得的沉默。
嚴肅又冷酷。
汪鹽看在眼裡。他不像家裡那幾個老老少少的女人,有個哭哭啼啼的資格。真等到那一天,燒頭刀孝紙了,迎來送往的吊唁,還得需要一個人直挺腰板去應付去周旋。
這也是孫開祥當初領他回來的意義。
*
從父母這裡離開,下樓的時候,孫施惠走在前頭,汪鹽有意拖遝些腳步,前頭的人也渾然不覺。
直到他走出好遠了,後頭的人喊他。
走出門洞的人,腳步折回來,老式的磚樓房,聲控燈很弱。明明腳步有動靜,然而頭頂上的燈卻沒有亮。黑暗裡,高大的身影籠絡在前,他冷冷地問,“怎麼,酒勁消了還是剛上頭?”
汪鹽收回她之前在拂雲樓給他下得定義,“爺爺真到了那一步,你會……”
哭的。話沒說完,就被他堵住了。重重的吻,咚地一聲,兩個人跌到牆上。
欺身的人,捧住她的臉,更像提住她的一口氣,“我不會。”他戾氣地咬住她,再戮刺般勾勒,說些無關緊要的冷漠話,“汪鹽,我不喜歡你身上的煙味和酒氣。”
汪鹽被他咬得生疼,偏偏固執地重複她的改觀,“你就會。孫施惠你就是會。”
有人氣得不輕,拿額頭抵著她,微微喘氣,也不懂她這樣為難他有什麼意義,“我掉眼淚你就這麼開心?”
汪鹽被他燙貼地更頭昏了,卻討厭他誤解她,“我不會開心的,孫施惠,我也許會陪著你一起掉眼淚。”
有人心一緊,攔腰抱起了她,直往他們泊車處去。“陪著我就好,掉眼淚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