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服務生鄙夷的看她一眼,他自然也知道劉先生是誰,一個有錢有勢的老色胚罷了,還真當自己攀上高枝了呢。
“那你拿完東西趕緊下去,三樓有貴客,你要是驚擾貴客了,吃不了兜著走。”
蘇蝶斜著狐狸眼冷嗤一聲,“我曉得,用不著你提醒。”
男服務生聽到這話,也就沒再說什麼,從她邊上擦肩而過。
蘇蝶直到男服務生走遠了,才鬆了口氣,拍了拍胸口,差點嚇死她了,還以為被發現了。
但應該也不會被發現,因為她鬨著離職鬨了許久都沒成功,幾個月前突然離了職都沒什麼人知道,而且後來華樂門出了那種大亂子,誰會管她一個小小的歌女呢。
蘇蝶冷笑一聲,這華樂門壓榨她這麼久,走之前不順點東西都對不起自己。
蘇蝶在華樂門任職的時候,是華樂門的頭牌歌女,身價不菲,經常被三樓的一些貴客點著陪酒。
所以她對三樓還是很輕車熟路的。
她放輕腳步,悄悄摸到房間裡麵,看了看旁邊的鑲金擺件,哎,拿走,她美滋滋的塞進胸口,珍珠掛簾,可以,她伸手拽了幾顆下來,放進包包裡。
她幾乎轉了一圈,把能拿的都拿了,她之所以可以這麼有恃無恐,就是因為她上個月就已經買好了今天的船票。
是去國外的,似乎是她那早死的爹突然出現了,給她寄了一封信,說愧對她們母女,要補償蘇蝶母女。
蘇蝶一想起這個就冷笑,她娘早死了,還什麼母女,補償孤·兒還差不多。
但蘇蝶還是準備過去,因為這是她該得的。
蘇蝶美滋滋的收拾好自己,除了胸前鼓鼓囊囊之外似乎也沒什麼異樣,應該沒人能看出來。
她邁步溜出房間,見外麵走廊並沒有人,慢慢放下心來,她告訴自己,要自然的下樓,自然的離開……
突然,在走廊儘頭的一間房裡麵傳來笑聲。
那笑聲很刺耳又帶著濃重的嘲諷。
可蘇蝶除了那聲隱約的笑聲外,什麼就都聽不見了。
她忽然想起了剛才那個男服務生所說的貴客,不由得開始好奇,現在華樂門都不再對外開放了,還哪來什麼貴客。
蘇蝶好奇心很強,心裡貓抓似的發癢,要不,就稍微聽聽,反正船票是今天下午的,馬上就能走。
她這麼想著,緩緩挪步過去。
悄悄靠近那個房間。
直到她終於靠近了那個房間的牆壁上麵,附耳凝神細聽。
就聽見裡麵有人在說著話。
其中一個聲音是她再熟悉不過的了,管理華樂門整個場子的人,程綻。
蘇蝶向來不喜歡他,整天臉上掛著笑,假的要死,肯定偽君子一個。
想到這,裡麵的人繼續說著話。
“哎呀,你還搜什麼搜啊,那山崖那麼深,絕對死透了,怎麼,你還要過去補一刀不成。”
蘇蝶蹙起眉尖,這都什麼東西,完全聽不懂。
然後那偽君子開口了。
“我得給蔣彌一個交代。”
“交代,什麼交代?告訴那蔣大少爺說你把他爹給害死了,還準備繼續再弄死他?”
蘇蝶滿不在乎的聽到這裡,然後……
她麵色霎時就蒼白了下來。
什,什麼……害死誰?蔣大少爺的爹……蔣悍!
蘇蝶頓時頭暈目眩起來,她到了現在,才知道自己究竟聽見了多麼可怕的事情。
她臉沒有擦粉都透著股死白。
她不敢再繼續聽下去了,她勉強的扶住牆讓自己站穩。
得走……得馬上走……會死的,會死的……
她大氣都不敢喘,步子放的極輕,直到她來到樓梯口處,下到二樓,她才得以呼上一口氣來。
蘇蝶靠著牆壁緩緩下滑,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來,揪著衣領,像是一條脫水的魚。
她緩了好一會,腿上才能重新使上勁,她顫顫巍巍的下了樓去。
像來時那樣又悄悄的溜走了。
等她走出華樂門外,看著外麵豔陽高照,她不禁流了眼淚出來,更像是劫後餘生的慶幸。
她擦乾眼淚,發誓,這輩子都不再看不該看的,聽不該聽的!得好好活著!
忽然,她像是想起了什麼。
又愣在原地。
蔣大少……
她想起來了,就是上次那個一句話就讓自己順利離職的男人!
她不禁有幾分唏噓起來,哎,那種大少爺日子也不好過啊,不僅爹被人害死了,自己也要命不久矣了……
等等,那個蔣大少爺自己好像不是第一次見過她……好像之前就見過的樣子……在哪見過呢……
蘇蝶絞儘腦汁的想了想……
哦!對了,她有一次喝醉酒,抓過一個小白臉的衣領子,好像就是那個蔣大少爺。
嘖,可惜了,這麼好心眼的一個大帥哥就要死了。
哎……但和自己也沒什麼關係了,反正自己就要走了。
蘇蝶笑起來……
然後。
她現在正抖著腿站在蔣家洋樓前麵。
蘇蝶忍不住咬起了指甲,瘋狂告訴自己,你瘋了,怎麼能去管這種事情!這是你能摻和的嗎,你以為你是誰啊!那個偽君子程綻一根指頭就能碾死你啊啊啊啊!
蘇蝶你瘋了你瘋了!
她忍不住在蔣家洋樓前發起牢騷來。
直到,蔣家的小丫環看見了門口不停打轉悠的蘇蝶,過去問了問,“大姐姐,你在乾嘛?”
這個小丫環就是當初告訴蔣彌冬城有什麼好玩的地方的小丫環。
蘇蝶嚇得一抖,一咬牙破釜沉舟道:“我找你們家大少爺有事!”
小丫環懵懂的點點頭,“是嗎,大姐姐,你進來吧。”然後小丫環拉開了鐵門,讓蘇蝶進來了。
小丫環最近和蔣彌混熟了,更沒有什麼主仆之分了,直接噔噔噔跑到後院喊蔣彌去了。
“少爺,有漂亮大姐姐找你!”
蔣彌聽見這話,愣在原地,什麼東西,什麼漂亮大姐姐?
他看了一眼小丫環,“你瞎說什麼呢?”
小丫環瞪大眼睛,據理力爭,“我沒有瞎說,少爺你過來看看。”
說著,就過來拖蔣彌。
蔣彌無奈的被她拖起來,“好了好了,我自己走。”
蔣彌走到大廳,就看見了坐在那裡的蘇蝶,不由的凝滯住腳步。
蘇蝶勉強的掛著笑擺擺手,“蔣少爺,你好。”
旁邊站著幾個喜笑顏開的廚房老嬤,還在竊竊私語著。
“哎呦,瞧這俏模樣。”
“來找少爺的啊,是好事將近啊。”
蔣彌默了默,還是準備先看看究竟是什麼事情,於是他走過去,坐在蘇蝶對麵。
他平靜發問:“怎麼了。”
蘇蝶已經緊張到肚子生疼。
“蔣少爺,這是大事,還請讓無關的人出去一趟。”
蔣彌看蘇蝶凝重的麵色不似作偽,思考了一下還是讓家裡的下人都出去了。
現在大廳裡麵就剩下蔣彌和蘇蝶兩個人。
蘇蝶咬緊牙關道:“蔣少爺,程綻害死了你爹,讓你爹從山路上衝了下去,還準備害死你。”
蔣彌原本無所謂的神色消失不見。
他聽見自己問道。
“你說什麼?”
蘇蝶眼裡忍不住含上淚來,抽噎道:“我,剛才回華樂門聽見的,真的……蔣少爺,你相信我……”
蔣彌心臟一陣緊縮,原本愈合的傷口此時卻突然泛著疼。
他雙目失去焦距,過了好半響才道:“是嗎……”
蘇蝶現在慌的要死,“要不,你跑吧!”
然後她就看見蔣彌極輕的笑了一下。
“那你為什麼要過來告訴我,你不怕死嗎?”
蔣彌心裡總告訴自己,不能偏聽偏信,不能她說什麼,自己就信什麼。
蘇蝶含淚看著他,“因為你是個好人,我怕死,我當然怕死,但我已經買好了下午的船票,我等會就走了。”
蔣彌聽到這裡,才像清醒過來。
“哪的船票,幾點的。”
蘇蝶不明白蔣彌為什麼問這個,但還是老實說了,“烏灣港口,三點……三點二十。”
蔣彌抬手看了看腕表,“你認識路嗎。”
蘇蝶點頭,“認識……”
蔣彌迅速找出蔣家的車鑰匙來,“還有五十多分鐘發船,我送你走。”
如果她說的話是真的,蔣彌又聯想起前幾天不過出門一個小時,程綻就過來了,那麼現在蔣家的一舉一動絕對在彆人的監視之下。
蘇蝶狐狸眼裡蓄著淚,不明所以的跟在蔣彌身後,“你要送我走嗎?”
蔣彌將車從車庫開出來,不顧蔣家眾下人的詢問,對著站在旁邊的蘇蝶道:“上車。”
蘇蝶趕忙拉門上車。
蔣彌被蘇蝶一路指著開車到了烏灣港口,去的路上,天上烏雲翻滾,泛著濃重的黑,隱隱有要下雨的傾向。
等到地方的時候,大船已經停泊在港口台子邊上了。
離發船還有十幾分鐘,已經陸續有人檢票上船了。
蔣彌把蘇蝶送到台子邊,就沒再過去了。
“走吧。”
蘇蝶挎著小包,怔愣在原地,“你不走嗎?”
“不走。”
蔣彌靜靜道。
蘇蝶咬緊下唇,“你不要命了嗎。”
蔣彌看她一眼,“這世上總有比命重要的東西。”
蘇蝶也實在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她往前邁了幾步,又突然回頭,“要不你走吧,我把船票給你,你是留洋回來的大少爺,有大好前途!我,我不過是個臭婊·子而已!你活著比我活著好。”
蘇蝶看蔣彌朝自己一笑,那笑裡奇異的帶著些許暖意。
然後他說,“走吧。”
後來,蘇蝶才知道那笑是告彆,是最後的告彆。
她一抹眼淚,咬咬牙,從包裡摸出一個手絹包著的東西遞給蔣彌,然後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蔣彌目送蘇蝶走遠,接著掀開了手絹的一角。
那是一把黑色的手·槍。
——
蔣彌沒想到雨會下的這麼快。
冬城的天霎時昏沉了下來,雲端處雷聲嗡鳴,遠處海麵上被雨滴砸的波紋蕩漾,吹來的風都帶著鹹腥味,泛著寒涼。
蔣彌上身就穿了一件白襯衫,現在還有點冷。
瓢潑大雨砸了下來,地上水花四濺,臟水橫流,把蔣彌的褲子上麵都濺到了星星點點的汙跡。
港台的人紛紛四散離開,尋地方避雨去了。
但好在蔣彌的車箱裡麵有一柄黑色大傘。
蔣彌把傘撐開,靜靜的佇立在無人的港台上麵。
直到遠處開來了幾輛黑色老福特車過來。
蔣彌意味不明的輕輕笑了笑,果然……如此嗎?
程綻從車上快步下來,連傘都沒帶,蔣彌看著程綻在雨中焦灼的環顧四周,直到蔣彌和程綻兩兩對視。
程綻以為自己了解蔣彌。
可如今隔著雨幕他卻絲毫看不出蔣彌在想什麼。
程綻麵上不再是如往常一樣遊刃有餘的笑,這次他笑的有些勉強。
“蔣少爺,回去吧,現在天涼。”
蔣彌拿著把大傘,身上倒沒有淋什麼雨,反觀程綻,雨水打濕了他的袍子,模糊了他的眼鏡,額發垂在瘦削的臉頰旁,看著極是狼狽。
蔣彌有點想笑,卻完全笑不出來。
不管他信不信,真相已經在自己眼前昭然若揭了。
他聽見自己靜靜的問。
“程綻,你是不是從頭到尾都在騙我。”
沒有難以置信,沒有歇斯底裡,沒有痛哭流涕。
隻是極平靜極尋常的問了一句,仿佛他隻是在問程綻熱不熱一樣。
程綻站穩搖搖欲墜的身子,他敏銳的察覺到了不對勁的地方,但他告訴自己,他隻需要再騙蔣彌一次,這是最後一次,最後一次……
謊言似乎早已變成嵌在程綻骨血之中的毒瘤,抹不掉,剔不除。
程綻現在無法再說出真話來了,他心口處仿佛被荊棘纏繞收束般生疼起來。
程綻顫抖著蒼白的毫無血色的指尖,仔細地擦乾淨鏡框,以便讓他更真切看清蔣彌:“蔣少爺,雖然不清楚你知道了些什麼,但那一切我都可以解釋,那都不是真的。”
蔣彌直到現在才知道自己錯的多麼離譜,竟然會那麼相信這種人。
但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
蔣彌又開口問道,“我爸是不是出事了。”
程綻像被人抽去了脊梁,差點軟了腿跌倒在地,旁邊的司機趕忙攙扶住他。
卻被程綻踉踉蹌蹌的用力拂開,“蔣彌,現在還在搜人,結果還沒有出來。”
“所以,你參與了嗎?”
程綻聽著蔣彌的話,愣愣的站在那裡,麵上罕見的出現無措。
他下意識想找借口……
但蔣彌又開口了。
“程哥,這是我最後一次問你了,你參與了嗎?”
程綻用手抹了一把臉,已經不知道手上的究竟是眼淚還是雨水了。
應該是雨水吧,畢竟,程綻從沒掉過眼淚。
他挨過餓,受過打,從生死邊上淌了過來,卻從沒哭過,仿佛他天生薄情,不在乎這世上的一切包括自己。
一種叫絕望的情緒席卷了程綻的全身,他喉嚨處難以抑製的冒出腥甜味來,他現在倒寧願自己永遠的成為一個啞巴。
“我……參與了……”
他聽見自己張口說道。
“是嗎……”蔣彌喃喃著。
程綻離他遠了,自然沒有聽見這句話。
直到蔣彌掏出那把蘇蝶給他的手·槍,黑洞洞的槍·口指向程綻。
程綻那瞬間微微睜大了雙眼,然後卻在原地站定,程綻身邊的手下人驚呼一聲,立刻就要有所反應。
但程綻一個揮手止住了他們的所有動作。
程綻心中仿佛有所釋然,也好,死在蔣彌手裡是程綻能想到的最好的死法。
蔣彌左手舉傘,右手持·槍。
然後他毫不猶豫的扣動扳·機。
一聲巨響。
當蔣彌手指搭在扳·機的那瞬間,程綻司機似乎明白蔣彌真的會開槍,司機上前一把推開程綻。
子·彈射在一旁,沒有任何一個人受傷。
但程綻身後卻傳來一聲槍·響。
程綻心臟驟停。
那刻,程綻眼前一片黑暗,等一切再映入他的眼簾的時候。
他隻看見了蔣彌胸口處的一點猩紅,像綻開的血花一樣。
“蔣彌,蔣彌!”
他嘶吼出聲,裝若癲狂,眼鏡掉在腳下卻無暇顧及,他跌跌撞撞的跑了過去,因為太急狠狠摔了一跤,又趕緊抬頭爬起。
似乎這短短的的路已經把他這一生的路都走完了。
他的眼淚大顆大顆的湧了出來,順著麵龐一滴滴掉落在地,他後悔了,他後悔了!
他錯了,他真的錯了……
當他把目的淩駕於一切之上的時候,他就錯了……
他隻求蔣彌可憐可憐自己,他不在乎生死,他隻在乎蔣彌。
這是他到了現在才明白的事情,有血從程綻唇邊滲出,他抬頭看過去。
蔣彌站在高台子上麵,身後便是汪洋大海,蔣彌那瞬間甚至連疼痛都察覺不到了。
右手的槍掉落在地,左手的黑傘被狂風卷遠,有海風撩起他的襯衫下擺,他仰躺著墜了下去。
墜下去的前一刻,蔣彌看見的唯有程綻破碎的瘋狂麵容。
蔣彌墜入海中,海水從四麵八方湧來將他淹沒,星星點點的血色漾在水中,轉瞬即逝。
在失去意識的前一刻。
他腦中響起了係統的刺耳報警聲。
“警告!警告!檢測到宿主產生生命危險,將啟用……”
剩下的話便被海水一同吞沒了。
——
那年。
冬城的蔣家大少意外墜海,生死不明。
想來,不過也才年滿二十。
不知是蔣家的哪位抽什麼瘋,強迫冬城禁運船隻。
日日夜夜派搜接船去海裡撈人,最後都快去抽海水了,可彆說是屍體了,就是連塊衣角都撈不著。
黑子是住在烏灣港口的一個小孩,他不知從哪天起發現港口台子上每天都會站著一個人。
那人穿著斯文,帶著眼鏡,像教書先生一樣。
這讓黑子有點怕他,看見他時總避的遠遠的。
可這人也奇怪,不管多大的風多大的雨,每天都會來巋然不動的站在那裡。
一日,黑子膽子大了,稍稍的離他近了一點。
才發現那人形如枯槁,瘦的嚇人。
黑子又被嚇到了,再不敢靠近了。
直到過去了好幾年。
黑子也才終於習慣了那奇怪的人每日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