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頭卻看到了那個對床的小女孩,依然是一身兒童病服,麵色蒼白,乾瘦乾瘦的,唯一不變的還是那雙大眼睛。
小女孩腳底下沒有夠著地,是飄著走的。
蔣彌從小到大見慣了鬼,可今天卻像是第一次見鬼的一樣的定在了原地。
小女孩也看見了他,抬頭試探的喊了一聲,“哥哥?”
蔣彌頂著過往醫護不解的目光蹲下身子,“嗯。”
小女孩有些驚訝,“彆人都看不見我,哥哥你還能看見我嗎?”
蔣彌覺得自己喉頭有些哽,“……看得見。”
小女孩兩隻小手攪在一起互相摳著指甲,“我睡醒了,然後媽媽就不見了,我找不著她,護士阿姨也看不見我,她還把我的公主娃娃的高跟鞋給丟掉了。”
蔣彌牽住小女孩的手,站起身來,半垂下眸,“我帶你先出去。”
小女孩沒哭沒鬨,乖乖的被蔣彌牽著,蔣彌牽著小女孩到了樓梯口,這裡沒什麼人,蔣彌就直接坐到了樓梯上麵。
小女孩很愛乾淨,向蔣彌要了一張衛生紙以後,墊在了她坐的台階上麵。
蔣彌因為這個身體還是青春期的緣故,比以前的他神經還要敏感許多,看了一眼,眼圈就不受控製的紅了,灰黑色的左眼水汪汪的一片。
心裡的難過感覺大過了羞恥感。
小女孩把衣角攏了一攏,抬頭看向蔣彌,“哥哥,你能給我媽媽打電話嗎,我記得號碼。”
蔣彌掏出帆布包裡的又重又小的手機出來,小女孩報了號碼出來,蔣彌撥打過去,先是響起了幾聲嘟嘟聲,後麵就打通了。
對麵是一個憔悴的女人聲音。
“……喂?”
小女孩很高興,小手揮舞起來,“是我媽媽,是我媽媽,媽媽!”
小女孩連喊了幾聲,對麵女人都沒有應聲,隻是繼續詢問是誰打來的電話。
一直到了通話結束,女人都沒有對小女孩的呼喊應聲。
小女孩見電話掛了,神情落寞又有點不解,“媽媽好像沒聽見我的聲音。”
按理說,蔣彌可以控製住自己不流淚,可能是由於體質原因,他的左眼自然而然的留下眼淚,接著便是雙眼流淚。
蔣彌坐在樓梯上麵,手背掩住眼睛,儘量讓自己哭的不要那麼誇張。
小女孩看蔣彌突然哭了,小手有模有樣學著她母親曾經安慰她的姿勢,拍了拍蔣彌的後背,“哥哥不哭,哥哥不哭。”
蔣彌流淚流的開始誇張起來了。
身後不遠處的樓梯門半開著,程綻拄著兩個拐杖站在那裡,看著蔣彌頭低下來,正無聲的掉著眼淚,看了一會,程綻半垂下眸子,轉身走了。
蔣彌的第二通電話是打給自己師父的。
對麵接了起來,蔣彌聲音沙啞的問話,“……師父,能養鬼嗎……”說著,看了身邊的在玩自己包上掛件的小女孩一眼,“養小鬼……”
師父默了半晌,“養不了,小鬼鬼體易散,你更養不了。”
蔣彌低下頭,許久沒有說話。
師父像是察覺到蔣彌的心事一般,“小鬼戀家,你還是送它回家吧,它傷不了人的,沒什麼關係。”
蔣彌語氣慢慢平複,“好……”
蔣彌頂著眼圈通紅的雙眼去向程綻告了彆,然後帶著小女孩走出醫院。
小女孩不僅記得她母親的電話號碼,還記得她的家庭住址。
蔣彌把小女孩放在自行車後座上麵,一路按著地址騎行過去,騎了半個小時左右,到了一個大院子門口。
門口還有一個紮著小辮的小男孩滿臉臟兮兮的淚痕,鼻子下麵還掛著鼻涕,正蹲在地上摳泥巴。
小女孩高興的揮了一下手,“大寶!”接著她轉頭看向蔣彌,“哥哥,我回家了。”
蔣彌笑著點點頭,看著小女孩歡快的飄了過去,“去吧。”
後麵的日子裡麵,程綻也出院了,不需要蔣彌過去看他,兩人在學校裡麵除了一些碰見的時候,會打聲招呼,就也沒什麼交際了。
每天上下學,蔣彌會繞很遠的路,隻為了經過這個大院子遠遠的看一眼,有時候會遇到小女孩在門口坐著,過去聊聊天,有時候會看見小女孩在看其他的一群孩子玩遊戲。
一直到很久之後,蔣彌再也沒看見過她了。
——
蔣彌從高一升到了高二,分班之後,發現不少曾經認識的同學都開始長個了。
程綻也屬於長個的那一波人,與其說是長個,不如說是,長開了。
程綻原先看起來很瘦弱,皮膚也不白皙,和好看帥氣沾不上邊。
蔣彌反而一直是學生裡麵出類拔萃的那一撥,個子高,長的帥,眉眼間滿是少年人的蓬勃朝氣,灰黑色的左眼平添了幾分神秘感。
蔣彌後來和程綻沒什麼交集了,連程綻和自己分到一個班都不知道。
這天打籃球之後,蔣彌從自己抽屜裡麵摸出了一瓶飲料出來。
蔣彌一邊在沒什麼人的教室撩起上衣擦汗,一邊莫名奇妙的看向自己的男同桌,“你送的?”
男同桌拿起自帶的水壺打開蓋子,“我自己都喝不起還送你,你長的再帥也不能給我當錢花啊,興許是哪個小姑娘送你的啊,除了這個沒其他可能,我跟你講。”
這話說的倒不假,成天有不少小姑娘過來堵蔣彌送零食,送禮物什麼之類的。
蔣彌看了兩眼,把飲料重新賽回了抽屜。
男同桌很了解他這做法,蔣彌就是不準備喝了,平常小姑娘送的不少零食,他也不吃。
“你真不喝嗎,不喝給我喝啊。”
蔣彌撩起上衣在窗口邊接風,“隨你,你不喝我晚上回去路上還是給扔了。”
男同桌把飲料打開,喝了一大口然後抹嘴,“好爽!你也真是死腦筋,送吃的你也從來不吃。”
蔣彌汗濕的黑發被風吹動,懶散的閉眼說話,“你沒聽過吃人嘴軟,拿人手短嗎。”
“哎,也就你這種大帥哥有這種覺悟了,像我們都沒人送東西。”
兩人說說笑笑,事情就這麼過去。
直到後麵打籃球之後的每天,蔣彌都能在自己抽屜裡麵發現一瓶飲料。
男同桌喝了幾回,就心虛不敢喝了,今天看蔣彌又得了一瓶飲料,失笑一聲,“也不知道哪個小姑娘送你的,還挺持之以恒啊。”
蔣彌看了一眼,每天花幾塊錢給自己買水,實在是沒有必要,還挺浪費的。
他把水收起來,想了想,準備堵人,看能不能堵到。
蔣彌拍了拍男同桌的肩膀,“明天晚上放學我把書包放班上打籃球去,你就提前回來看一眼,要悄悄的,看誰給我送的水。”
男同桌一拍胸脯,“放心放心。”
第二天的時候,抽屜裡麵依然是一瓶飲料,但卻沒堵到人,男同桌愁眉苦臉的解釋,“我昨天老早就過來了,就坐前麵悄悄的看,除了我們班上幾個男的來來回回,沒看見有女生啊,我就中間去了一趟廁所,就一會,馬上就回來了。”
蔣彌懟了一下他的肩膀,笑著道:“謝了,堵不到人算了。”
兩人聊了一會,外麵有人拿著垃圾桶進來。
那是程綻,他是這個班上的勞動委員,負責每天的班級衛生打掃,每天放學之後都要多留一會兒的。
男同桌抬眼就看見了程綻白淨的麵皮,他戳了一下蔣彌,等人走了之後,小聲道:“看見了嗎,程綻。”
蔣彌看他一眼,“看見了,怎麼了。”
男同桌嘶了一聲,聲音壓低,“你沒發現程綻變好看了嗎,就挺……漂亮的……”
蔣彌回想了一下剛才看到的那張臉,唇紅齒白,眼睛顏色是比較淺的,皮膚乾淨也挺白的,個子比以前抽條許多了。
“還行,但還不至於漂亮吧。”
男同桌揮揮手,“哎,就不是女生那種漂亮的娘,就那種……惑人的美感?”
蔣彌笑起來,“你用詞還挺抽象。”
“不是我一個人這麼說,我們班上不少男的都這麼講。”男同桌雙手攤開。
“閒的。”蔣彌對此滿不在乎,他反正對男生的長相不感興趣。
“算了,也是,還是小姑娘好看些。”
話題結束,關於程綻長相的事情就這麼過去了。
這天放學之後,蔣彌照例和隔壁班在晚自習之前打籃球去了。
遠處程綻懷裡抱著一個裝著掃灑工具的紙箱,要橫穿過操場,去學校的雜物房裡麵。
操場比較小,除了籃球場還有一個操場,兩邊是環繞的跑道。
蔣彌投了一個三分球,場外坐著一群拿著零食的女生叫嚷起來。
大熱天會過來看一場沒什麼技術含量的球賽,最主要的原因還是衝著蔣彌的臉過來的,雖然不太懂球場規矩,但看蔣彌投球了,她們就會跺腳尖叫幾聲。
程綻抱著懷裡的紙箱冷著臉,目不斜視的過去。
隔壁班有心浮氣躁的男生看蔣彌這麼吃香的模樣,心裡就有點窩火,運球動作間動作就大了幾分,等他搶到了球,就直接狠狠砸向了籃框,結果偏了方向,籃球轉了頭往右邊砸了過去,那球直直的朝程綻過來。
如果程綻能偏頭看一眼的話,其實這球還是很好躲過的,但他沒有,於是這球就砸到了程綻左臉上。
程綻身子一歪,差點摔倒,手裡的紙箱也掉到了操場的地上。
場外的女生也嚇得一個驚呼,蔣彌用衣服擦了一把臉上的汗,第一個反應過來然後就跑著過去了,他來到程綻身邊,就發現程綻白淨的左臉上現在紅了一片,還擦破了一塊皮,帶出血絲來,看著挺嚇人的。
打球的男生們和女生也一窩蜂的過來了。
那個砸球的男生看了一眼,皺著眉頭,搔搔頭,很煩的樣子,“他要是看一點路,也不至於這樣。”
蔣彌黑發汗濕一片,雙眸泛冷,“你把球砸人身上還怪彆人嗎,給他道歉。”
砸球的男生頓了一下,餘光留意到周圍的女生,心中暗恨蔣彌說話不留情麵,於是梗著脖子硬嗆聲道:“我當然道歉,但還跟你沒關係,用不著你管吧。”
“他跟我一個班的,我是他班長,我讓你給他道歉,聽見沒。”
說著話,蔣彌拿女生遞過來的冰水示意程綻自己先敷在臉上。
兩班人見情況不對,連忙各拉各的。
砸球的男生也有點心虛,但還是強撐著,語氣無所謂道:“對不起,行了吧。”後麵還低低的跟了一句煩死了,眾人都聽的清楚。
蔣彌撈起一旁籃球狠狠砸到那男生腳底下,接著冷聲道:“滾一邊去。”
周圍的一圈人麵麵相覷著,主要是蔣彌一向脾氣很好,鮮少發怒。
接著,蔣彌沒管那個男生清白交接的臉,兀自抱起紙箱,然後就帶著程綻去校醫務室了。
作者有話要說:這是關於程哥暗戀的一些曆史,不會回憶很久的,水也是程哥送的hh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