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夜漫天飛雪。
西湖被籠蓋在無邊的夜色之中,遠處的孤山銀裝黯淡,隱隱綽綽得聞些許梅香。
婠婠攜著滿身風雪氣息踏進院中時,竟在窗簷下看到了一株搖曳的淺碧,枝葉開展,柔軟而彎曲,頂端點綴著一點將開未開的□□。
她撫了撫發間仍盛放的桃花枝,微微蹙了蹙眉。
西湖鐘靈毓秀,靈氣濃鬱,是個修煉的好地方。她雖然在湖邊建了一座山莊又布下結界,卻也沒有霸道到趕走周圍修煉的那些秉性溫和的小妖和精怪們,是以西湖周邊常常能見到有小妖怪們吵吵鬨的跑過人群。
隻是,這時候還有草木精靈越過結界,蹭到這裡來修煉?
婠婠嘟嘟嘴,心知十有**是先前兄長和此方世界意識談話時泄露了些許氣息,這些小精怪們循著溫暖的源頭過來蹭點靈氣了,便徑直掠過那巍巍顫顫的花枝,朝屋內而去。
暖色的燈火下滿室明亮,映照在紗窗上的人影風儀滿身。
那眼似桃花的白衣公子正在燈下專注地描摹一副美人圖,燈火之下眉目更顯清雋。
聽得身後有動靜傳來,李建成頭也未抬,丹青落成後便擱下筆,彈指將一滴殷紅鮮血落到畫中美人眉心,隨即將畫一卷,信手拋到了窗外。
恰好蓋在了窗簷下那株將開未開的花上。
有火光,從雪地間亮起。
畫卷消失在花苞之上,而後花朵徐徐開放,重重疊疊,□□相交堆積如錦繡。
明滅的火光間,重瓣花朵身形隱去,雲鬢鳳釵的美人自此而生。
遠山眉,琉璃眸,眉心一點朱砂,正是李建成所繪的美人圖模樣。
牡丹名品,趙粉嗎......婠婠沉默地站在兄長身後,未置一詞。
姚黃、魏紫、香玉皆隻是一張有一絲靈識的紙人,唯獨趙粉,以紙為相,以花為魂,點血化靈。
昭明劍仙的一滴血,勝過這牡丹花妖修煉五百年。
如今天地靈氣複蘇,對於世界來說是一件好事,但對於原本生活在這裡的人族來說,風險也同樣增加了不少。
婠婠大概明白,這趙粉是要送去保護誰的。
此方世界,李建成所在意的,無非那麼幾個。
李淵為大唐開國皇帝,李氏嫡親皆有帝皇紫氣庇佑,普通精怪是無法靠近他們的。
唯獨轉世重修的那人,記憶法術儘數封存,身上卻仍殘留了往世的純淨靈光,恰恰是那些遊離在外的妖魔鬼怪所親睞的。而她因為此間身份問題,無法長久照看那人。
“趙粉見過主人,謝主人點化之恩。”
化形的牡丹花妖恭敬一拜,謙遜極了。
“毋須多禮。”
美人應聲而起,斂眉立在前方:“主人有何吩咐?”
“本座已經告訴過你了。”李建成淡淡道:“婠婠。”
趙粉琉璃眸中亮起金芒,飛快地在站出來的婠婠身上掠過,隨即頓首:“屬下明白。”
說罷,女子淺粉色的裙擺一揚,已經消失在了二人眼前。
“哥哥......”
婠婠微微張口,卻不知該說些什麼,眼眶卻發紅了。
“好了好了,我們向來囂張跋扈的天魔女,怎麼現在變成了小哭包?”
李建成摸了摸小姑娘的頭,溫聲道:“安心吧,我看過了,不久以後,她便會回來了。”
“真的?!”婠婠猛地抬頭,對上兄長肯定的眼神,滿心歡喜。
從前兄長是個愛玩的性子,也熱衷於逗她們玩兒,卻從不會在大事上含糊。
也就是說,她的半身,她的道侶,她的宣師......
真的還能回來。
婠婠揪了揪衣角,躁動的心情緩緩平複下來。忽然想到了什麼——
“等等哥哥,你明明沒有出去過,如何知曉......?”
當年她們出事時,李建成早已殉身,再度醒來之後便直接被她帶到了這裡,中間也從未踏出山莊一步,身後之事也未曾真正提起,他如何還能猜到宣師的情況?
李建成聞言隻是彎了彎琥珀色的眼眸,然後望向暗沉沉的天空。
“你在這裡,宣師當然也會在這裡。”
卻沒有在第一時刻,如你一般出現在我麵前。
在李建成眼裡,婠婠的靈力氣息極為穩定,靈光明亮而璀璨,而與她結契過的另一人雖靈光猶存,卻像是蒙上了一層麵紗般暗淡無華,猶如風吹即滅的燭火,搖搖欲墜。
小樓啊,你從來藏不住秘密的。
“我算過了,她尚有一縷魂魄散落在異世,回來的機緣,在不久之後。”
李建成輕描淡寫一句話,略過了他於此間望向三千世界的時空長河,一個個篩選宣師失落的那一分神魂所在的世界是何等困難。
“外麵出什麼事了嗎?”
他挑亮燈花,語氣平平淡淡。
李建成自己如今是無事一身輕,先前同李世民談過後,長安那邊如他所願再沒有什麼大動靜。雖說也沒幾個有本事能找到他這裡來,但是少了些不必要的麻煩,還是挺不錯的。
那些朝堂風雲爾虞我詐,於如今的李建成而言,和路邊偶然瞥到的孩童玩鬨一般,無關緊要罷了。
既然無關緊要,那便無須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