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羅成眼裡, 破湖而出的生魂圍繞在金衣少年郎的周身,不遠不近地漂浮著, 偶爾膽大的一些穿過他束起的長發, 柔和的光暈照亮少年靜默眉眼。
靜謐的天地之中,唯有安詳而悠揚的葉笛聲在流淌。
亡靈在笛聲中彙聚成星河, 嫋嫋歸黃泉。
湖中血氣儘散。
金衣少年一手將樹葉抵在唇間繼續吹奏,一手朝前方攤開。
掌心之間,有一支小小的花,花色明麗, 端莊秀麗。
是迎春。
此刻,這支迎春花正顫顫巍巍地朝天際的星河浮去,奈何花小力微, 努力了半晌也無濟於事。
花朵頹廢地落回少年掌心。
少年垂眸,淡色唇間吹出的曲調微微一變。
星河之中的亡靈綴出了一小團,飄忽忽地落到他麵前, 化成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模樣。
花枝“嗖——”的一下飛起來, 親昵地去蹭少女的臉頰, 卻蹭了個空。
少女魂魄虛幻,明知自己是碰不到花枝, 卻努力朝臉側的花枝伸出手。
風吹就散的魂魄麵上浮現出一個虛弱的笑, 少女安撫地在花枝上拂過,手指徑直穿透了花朵,指尖落到了對麵少年一直攤開著的掌心間,傳達了某個信息, 而後化作光團,追隨遠處的星河而去。
花枝頹然落到了少年肩頭,色澤也不如最初明麗。
“這是...怎麼回事?”
羅成抱著他的槍,愣愣地看著眼前超出他十四年所認知的一切常識的場景。
說好的子不語怪力亂神呢?這都不止了吧???
“安魂音,送飄蕩人世的亡魂入輪回。”
寧道奇對眼前超出常態的場景早已習慣,他走上前來,簡要給羅成解釋了前因後果。
原來是他們在追查一件詭異的失蹤案件而追蹤到這裡來的。
隋代本就沒有太平多少年,各地人口流動較為廣泛,夾在裡麵失蹤的少年少女們便不那麼明顯。
直到一隻小妖跋山涉水,尋到了李建成門前。
那小妖不知李建成何等身份,它隻是追尋這個世界最為浩然光明的氣息而來,潛意識告訴他,這個氣息的主人可以求助,可以幫他救回自己的親人。
那是一隻迎春花妖,他的親人是鄉間一個普通的姑娘。
天地靈氣複蘇的消息,最早是在這些草木之靈裡流通的,它們能最直觀的感受到自己生長時的變化。
那株普通的迎春花就是在某一日裡,忽然聽到了一個姑娘溫柔的聲音,於是有了意識。
周身的草木還沒有如它一般生出靈智,小妖懵懵懂懂間,把喚醒它照顧它的姑娘當作唯一的親人。
隻是平和的日子過不了多久,某一天,迎春花在院中感受到了另一股於他而言極為恐怖的氣息,原本在院中澆水的姑娘就在它眼前被一隻四翼的鳥叼走了。
花妖孱弱,無力追回主人,這時院中其他的草木之靈將自己所吸收的靈氣儘數灌輸給了迎春花妖,幫它脫離這片生長的土地。
它們甚至沒有形成一定的靈智,隻是潛意識這麼做了,將力量送給最有可能化形的同伴,去找回主人。
迎春花妖能找到李建成,已經是拚儘了全力。
彼時李建成正追著一隻連傷好幾條人命的妖怪到了揚州城,碰上了來這裡尋找有玄門天資苗子的寧道奇。
迎春花妖能找到他們已經是極為不易,李建成沉默地聽花妖道出來意,直接追本溯源,從花妖身上尋到了那姑娘的所在。
之後便是羅成所看到的了。
羅成撓撓腦袋,若有所思。
原來小時候父王告訴我不聽他話會被妖怪抓走真的啊。
等等。
羅成忽然警覺:“為什麼要跟我說得這麼清楚?”
“因為你是人。”寧道奇捋著胡須說道。
“我當然知道我是人,不然還能是什麼?”看著眼前仙風道骨的老者,羅成心中某種預感更加強烈了。
“人族需要足夠強大的力量。”寧道奇看向一臉懵逼的少年,當年他初見李建成,對方和這娃娃也是差不多大的模樣。
這般想著,老者神色竟有了奇特的慈祥。
“小娃娃,你可知這世界如你一般,天生眼視陰陽者,有幾人?”
“多少?”
羅成隱隱約約知道,這是個很嚴肅的問題。
“老夫尋找多年,到如今,堪堪數十人而已。”
羅成:“......”
羅成不可置信道:“整個大隋?”
寧道奇搖搖頭:“非也。”
少年羅成還沒來得及鬆一口氣,就聽到麵前老者說:“是整個東方到如今,僅有這數十人。”
羅成:“...如果人數不增加,人族會怎麼樣?”
聰明如羅成,聽到了這麼多東西,聯係之前聽過了兩遍的“你是人”這句話,對這件事已經有了大概的猜測。
此時,看著寧道奇眼裡的悲戚,羅成想起方才走過的林間看到的人皮,血湖中蔓延的森森白骨,忽然有些喘不過氣來。
“妖族能隨意獵殺人族,人族卻沒有足夠的力量去對付?”
明明是疑問的語氣,少年羅成說出來卻已經肯定了這個事實。
“不對,世間萬物相生相克,沒道理人族就活該成為異族的口糧。”
羅成以槍駐地穩住身子,收起吊兒郎當的模樣,向這位護持了人族多年的老者道:“我能做什麼?”
他雖然不怎麼著調,但事關種族存亡,骨子裡的責任感終究讓他無法置之不理。
寧道奇看著少年羅成堅定的眸子,欣慰地笑了笑:“小娃娃,你很聰明,也有心了,但現在,並不需要你立刻做什麼。”
“為什麼?”羅成急了,既然寧道奇問他了,那麼像他一樣天生能看到妖鬼的人,對於這件事上應該能起到作用才對。
好吧就算他現在弱的很,但不代表他不會成長吧?